他似是被人重创了脑袋,头脑中空荡荡的一片。
什么都想不起,什么都不去想。
沈晏清自小就是个骄纵的纨绔,他作为王爷的前半生写不好字、背不好书,纵横谋略一窍不通,最后王朝崩塌,是个一败涂地的败将。后来修道,他依旧是资质平平,愚钝笨拙,不通文理。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一生所值得他人图谋,值得被爱的,唯有这珠光宝气的漂亮脸蛋。
现在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就连这张唯一引以为傲的脸都失去了……他还剩下什么呢。
生长过又愈合的脓疮是这样的丑陋可怖,他不敢细想这些疮疤在自己脸上会是什么样子。
沈晏清一遍遍反复地用左手抚摸自己脸上的细疤,他手上忽然用上了力道,狠狠地去撕自己脸上的创疤,直至鲜血如注覆盖了他的整张脸。
叶田田没上来拦,她平静的看着面前发了疯似的沈晏清。
再癫狂的画面,她也在周雨欣和任峰的身上见过了,现在他的举动根本算不了什么。
沈晏清忽然停下动作,他双眼紧紧盯着周雨欣,眼神阴冷,自言自语道:“所以张久夏拿着刀来想来杀我的时候,是周雨欣引他进必安阁的?”
叶田田叹了口气:“没想到我只说了这么一点,你就猜到了。”
沈晏清缓缓转过头,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
叶田田替不能说话的周雨欣解释道:“但不算是。张久夏一路追着她,追到了后院。正好到了必安阁附近,她躲起来了,是张久夏自己进了楼。她现在都这幅模样了,你不能怪她,她不是故意的。”
什么,她在说什么?
沈晏清盯着叶田田嘴唇的张合,这些字眼虽组成句子经过他的耳朵,但他好像根本听不懂似的,他精神崩溃到几乎不能理解别人与他说的话。
“……你冷静点,你现在已经是我们当中下场最好的了。”叶田田勉强笑道:“不过这里是幻境,如果能出得去,说不准还会有机会变回原来的模样。金玉开去了镇上,他会有办法的。”
沈晏清恍惚地看见叶田田注视着他的双眼,隐约地觉得她仿佛在笑。
她在笑什么?
他举起手里的刀,歪了歪头,茫然的问:“你在笑什么?”
是在笑话他吗?
体内金丹上封存已久的怨气猝然喷发,他眼前红色灯光流转变幻,最后聚拢化作一团篝火。
火光跳动,坐在篝火前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玉傀扬起嘴角,正对着沈晏清轻轻的笑。
“——你冷静点!”叶田田发出一声尖叫。
见沈晏清好似发了狂,她一面后退,一面急急用手挡住沈晏清的剁骨刀。
是在一旁的周雨欣见势不妙,一头撞向沈晏清才叫他稍微冷静下来。
周雨欣用了全力,叫沈晏清倒退了三步远,她忙转过身抱住叶田田,拦在她的身前。
这一下已经叫叶田田的手受了重伤,她右手的手肘流血不止,连人也痛得昏死过去。
沈晏清从魔障中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手上的刀,和沾在纱布上叶田田的血,忽然觉得自己很恐怖。他仿佛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吃人怪物,而这周遭的一切就是一个无法脱身的血腥沼泽泥潭。
沈晏清本想走上前把叶田田搀扶进酒楼,但周雨欣对发过狂的疯子都很警惕,不让他靠近。
于是他一个人浑浑噩噩的走进酒楼。
在厅堂随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他把刀放在桌上,浑身还在颤抖个不停。
沈晏清想打盆水回来瞧瞧自己现在的模样,但又畏惧见到此刻的自己。
沈晏清深呼吸了一口气,双手撑在膝盖上戒备地看向放在桌上的刀。
要不去死吧。
这是个好主意。
反正侥幸离开这个秘境,他也绝无可能再去见金玉开了。
想到这儿,沈晏清大悲之中隐隐感到一丝的幸运,还好金玉开没有和他一起进来,还好他到死在金玉开的记忆里都是那样的美丽。
就这幅模样的去死了,即使会有后来人也绝发现不了他的身份,只会当他得了怪病,一点儿也不丢沈晏清的脸。
他现在这幅模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想着想着,沈晏清情不自禁地双手交叠掐住自己的脖子,一开始是十成十的力气。
但对着自己他始终下不了狠心,最后松开手,把脸贴在桌上,急促地不断向外喘气。
短暂的人生走马观花似的在他的眼前回旋,曾经死过一次的痛苦让他的魂魄都开始颤抖。他怕疼。
那时他那么的不想死,怎么到了现在就能轻易的去死了呢?他还这样的年轻。
凌霄呢,凌霄去哪儿了?
诅咒、区区诅咒,总会有办法化解的。他不能死,他还有好多的事情没做。
沈晏清的额头抵在桌面,求生的本能使他恢复了清醒,他陷入了沉思。
是该冷静点,他在这幻境中过了那么多的日子,一定有什么被他忽略的关键。只要能出去——
造成如今这一切的根源,不是别的什么地方,就是李府后院的必安阁。
他是真的看过必安阁中玄虚灵者的传承。
如果真照任峰所说,这位玄虚灵者是千年万载前一位开山立派般的化神尊者,那么他的传承必定珍贵非常,值得让无数的人蜂拥而至。
而这样的传承,就算是在有着天下第一宫的太墟天宫,也绝对算得上是一道需要好好挑选候选人的真传。
“拍卖行是绝不可能将这样重要的东西拿出来拍卖的,而全是凡人的李府也绝无可能有这个能力买下这道传承并守住它。”
顺着这条线,他的思路畅通了许多。
沈晏清回忆起他进入必安阁后闻到的木头腐朽的气味,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有的。
说明必安阁本就矗立在这片土地上,玄虚灵者的这道传承本就一直安静的待在这儿。
“远客来”的掌柜是太墟天宫的道士为了一件法宝潜伏在这儿多年,只为有朝一日能偷天换日——他要的是不是就是必安阁传承内提到的那盏命灯?
如果是这盏命灯,那么或许能够说的通。
玄虚灵者所在的门派最后一分为二,其中一派正是太墟天宫。
太墟天宫当中应该还保留着一部分有关玄虚灵者的记载和传承。
所以从太墟天宫出来,做足了准备的掌柜身上不会带一些没有的东西,而这道会带着使人变成画皮妖怪的残诀,既然被他贴身收藏着,就说明这肯定很重要。
为什么?
——镇上真的有能用得上这道残诀的妖怪。
但关押妖怪的禁地绝不是“远客来”,毕竟这样重要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毫无防守呢?
是不是在必安阁???
所以进出过必安阁的人会全身溃烂,这实际上根本不是什么诅咒,而是太过靠近一些强大而不知收敛的生物,会被它不知不觉的感染同化——
就像没有进过必安阁但修行了邪法的任峰。
他虽然没有接近过必安阁内的妖怪,但修行邪法本身就是变成妖怪的一环,只是他最后失败了。
这只妖怪和命灯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等等。
沈晏清觉得自己还忽略了什么。
——如果这道传承一直就安静的待在这儿,那么必安阁内有玄虚灵者传承的消息是怎么被人放出去的?
既然连太墟天宫的道士都要潜伏着,不能暴露身份的待在镇上,说明这里或许被留下传承的玄虚灵者下过什么禁制也不一定。
总而言之,这在这片土地上,要么必安阁是人们心照不宣的秘密,要么就真的被藏得严严实实的。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只有这个道士居心不良的潜伏了这么多年。
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发生变故?发生变故的缘由是什么?
魔修呢,要来破坏必安阁,把这里烧得一干二净的魔修又在哪儿?
按理来说这件事闹得这样大,昆仑剑宗玉人峰一脉整整二十二人死无全尸。以昆仑剑宗这些剑修的血性,他们就算对付不了必安阁中潜藏的妖怪,也绝不可能闷声吃下这个哑巴亏,饶了这些破坏了封印放出妖怪的魔修,而不为自己门下的弟子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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