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真人逼问:“这块令牌是谁给你的?它在你的手上,我想你应该能知道它用处。你一直很想离开天宫不是吗,你的愿望要达成了,用它你就能趁着天君不留神,偷偷的跑出去。
我现在好奇你将这件事告诉我的目的,你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我?”
沈晏清平静的看着建平真人说:“因为他反过来想要用这件事要挟我,而我不想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我们原本要在三日后一起出逃,现在我反悔了。
这事明鸿还不知道。但你最好在他知道以前,帮我解决掉这个人。不然你和我都会很麻烦。”
砚台上的墨不够了,沈晏清拂着袖子,缓缓的推研墨锭。
说出来后,他看上去反倒有些轻松,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是麻烦不麻烦的问题吗?”建平暴怒起来:“你怎么能把这么严重的事情,说得这样轻描淡写,这够你被万灵古火焚烧一千年!你不是很怕死吗,怎么还胆敢背着天君勾引那些低贱的人畜!你竟然又一次背叛了天君!”
建平真人气急败坏的咒骂着:“你怎么敢背叛天君的,你这个贱人!”
“我不会帮你的,你自己解决。”建平摇头,他气极之下,拂袖要走。
他的手刚搭在门上,听见沈晏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因为哭过而有些沙哑的声音透着阴冷:“知道为什么我会叫刘晨心来找你吗,因为我们两个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天君要你看管着我,结果还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出了事,我固然求死不能,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建平真人停住脚步,转过身,他头一回体会到被人抓着把柄的滋味,用手指着沈晏清半天:“你!”
沈晏清的脸上露出笑:“先坐下来好好的谈谈吧,我希望你能尽可能安静的解决掉这件事。”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威胁我。”建平真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变幻过,他咬着牙,冷笑出声,他骂道:“若没有天君,你连在这和我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要资质没资质,要气运没气运的跳梁小丑!”
沈晏清不以为然:“我是不是跳梁小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听我的话,对吗?”
第152章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建平真人摔门而去。
沈晏清在这件事上说了不少的慌,从建平的反应,他看得出来盛怒中的建平真人今夜就会去杀了柳兰陵泄愤。而且建平为了不让他如意,一定会将这件事闹得很大。
但他不在乎这件事。
他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建平走时拿走了那枚探亲令,并没有问他这枚令牌的原主人是谁。倘若明天柳兰陵当真死于非命,就说明确实能从令牌的花纹推测出柳兰陵的身份。
先前柳兰陵哭求他不要离开天宫时,提到过一件事:明鸿去找过他。
显然明鸿是看到飞出去的令牌,才得知有柳兰陵这个人的存在——有传言明鸿仙君过目不忘,虽然只有一眼,但他肯定记下了令牌的纹路。
具体怎么找的,明鸿是怎么和威胁柳兰陵的,这一切沈晏清都不得而知。
但结果已经很明了了,一天之内,柳兰陵就从愿意为他付出生命,变成跪在地上求他饶命。
和柳兰陵揣测,天君是因为他还没有犯下大错,所以饶他一命的猜测完全不一样。
沈晏清深深的了解明鸿的为人。
阴翳狠戾的明鸿怎么会是一个觉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善人呢?
他是故意留下柳兰陵的命、留下那块探亲令牌,好时刻提醒他沈晏清不过是个笑话。他的信赖、他的真心,都是笑话。
明鸿故意安排了这出戏,狠狠的羞辱他。
为了让这出戏演得更精彩,所有人里最不想要柳兰陵死的,其实是明鸿。
建平要是杀了柳兰陵,才是真正破坏了明鸿的打算,犯下大错。
沈晏清握着笔,字写到一半,他转过头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归墟山。他想,要是明鸿死了就好了,他就能爬上归墟山,得到那盏永远燃烧着的销魂灯。
千年前万福镇的明鸿既然能死而复生,千年后的凌霄为什么不可以。
一想到这,他那颗死寂的心又好像有了动力,能重新跳动起来了。
他高兴地哼唱起歌来,是很久以前他从谢璟给他的玉瓶子里听来的歌。那瓶子当初他换给了陈芳婷,词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它的调子。
沈晏清婉转的歌声被局限在方方正正的空间内,但顺着倾泄的月光,从窗子里望出去,却是一片辽远宽阔的天地。
柳兰陵已经从玉芙楼回到家中好一会儿了,王月卿仍旧不在家中,隔壁的乔木春还在花月楼中寻欢作乐。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倒在床上,不知为何觉得浑身发冷,双手也在隐隐作痛。
深夜的扶风苑是寂静的,他听着屋门口的树上呱呱惨叫的乌鸦,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半宿没有睡得着觉,在忧心自己的未来,以及该如何面对整日不回家的王月卿,好像人生已经彻底的一团糟了。
突然在这宁静中,如平地一声雷般的从屋外传来一阵吵闹。
柳兰陵换上衣服想出去看看,透过门缝,他惊恐的看到了一队身穿红色狩服的虎策军停在了他的屋门口,将他的房子团团的围住。
虎策军中分开一条道,建平真人与武常瑞并肩走出。
武常瑞问:“你确定这里住着昆仑剑宗来的奸细吗?毕竟是柳家分支的子弟,私下处决了倒也没什么,但如此大张旗鼓,深夜领军来扶风苑。要是弄错了,柳家的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不会。”建平真人肯定的说,“此事由我一力承担,柳家的人不会有意见的。我帮他们处决了这样一个祸害,他们反倒该感谢我。否则,有朝一日若真被此人捅出个天大的篓子出来,他们柳家上下都要满门抄斩。”
见建平真人如此言辞凿凿,武常瑞不再说些什么,看着人一脚踹开屋子的门,将柳兰陵抓出来。
被压在地上的柳兰陵看着翠微宫的建平真人,他哪能不明白,杀身之祸终究是降临到了他的头上。事到如今,他知道今日必死无疑,满脸死气沉沉的绝望。
建平真人俯视着:“做出这种事,你倒是有几分的胆量。”
柳兰陵麻木的跪在地上冲建平真人磕头,不再狡辩:“此事全是我一人所为,恳请真人放过我的爹娘、妻子。”
他思量着,王月卿虽然对不住他,但他自己其实也是烂人一个,谈不上谁对不上谁。兴许月卿另有新欢还是好事一件,等他死了,不至于守太久的寡。
建平真人目光闪烁:“好,算你有点骨气。”
利剑出鞘,冰冷的寒光一闪而过。
柳兰陵觉得自己好像在飘,今晚的夜太长了,好像有他一生那么长。
在这一瞬之间,他的思绪倒转回旋,落到四天前的下午,像一粒小小的尘埃,在如金纱般拢在沈晏清身上的阳光中飘荡。有一只本不应该存在的蝴蝶煽动着翅膀,衔着他的意识飞过他人生的两百载岁月,飞过高高在上、永远辉煌的太墟天宫,飞到琴川偏僻的一角。
那是他童年生活的旧宅,因为好赌而变卖光分支家产的父亲正用鞭子狠狠的抽打尚且年幼的他,而懦弱胆小的母亲在祠堂的另个角落里用手帕擦拭着眼泪跪拜祈祷:“菩萨救救我们吧。”
蝴蝶在金色的阳光下飞舞,最后停留在祠堂高挂的画像上,琴川的百姓世世代代只会供奉道士,柳兰陵的母亲不识字,才会将眉目慈悲的玄虚灵者认作菩萨。
瘦弱的柳兰陵指着那只蝴蝶惊声道:“蝴蝶!是蝴蝶!”
柳兰陵的父亲回过头,祠堂中空无一物。他举起鞭子又是一下:“七岁了,你已经七岁了连如何吸纳灵气都还不会!主家的柳春迟已是炼气中期,兰陵!你要怎样才能比得上他,还有心思在想抓蝴蝶!”
到底有没有蝴蝶停留在画像上,柳兰陵早就不记得了。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没关系,不记得就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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