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之前,明鸿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吃自己的醋。
沈晏清被明鸿摁倒在地上的时候,他下意识就想转过身爬出去,可明鸿掐着他的手,怎么都挣脱不得。
仰面倒着,夏日的光刺目得叫人睁不开眼。
明鸿压在他的身上,用膝盖抵着分开他的双腿,探入衣襟里的手指有几分阴寒的冰冷,在这样晒的天气里,还是冰得沈晏清忍不住颤了颤,他不敢躲,从肚子到胸口,热气蒸腾似的往脸上扑。
他看不清明鸿的脸色,只听见明鸿森森的说:“你凭什么爱他,但又恨我?!”
沈晏清满目茫然,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听不懂人话的傻子。
明鸿就是金玉开,金玉开就是明鸿吗?
假的吧,是骗他的吧。
沈晏清的目光木讷地朝明鸿的脸上看过去,这分明是明鸿,而不是金玉开。他再看明鸿盛怒的神情,明鸿没必要骗他,这好像不像从前那些欺骗他的谎话。
为什么呢。
这世上,他不明白的事情又增加了一件。
明鸿在他再次泪流前,告诉了他答案:“你不是在凌霄的梦里看到了吗,太墟天宫的分魂术。还不明白?金玉开是我的分魂,你爱上的是年轻的我。”
……(略)
沈晏清被明鸿的动作惊得差点咬了舌头,他不能再完整的说出话了,浑身软得不成样子,一点儿力都用不上。脸颊的红霞更艳,立马撇过头不住地低声喘息起来,双目困乏似的微微掩着,眼睫颤动着,眼睛里像是盛着泪,浮动着快要溢出。
夏日光斑、青葱的树影。整片白皙的后背瘦得肩胛骨很明显,他的背上渗着一层光亮的薄汗,黑发汗腻散乱得垂贴着。
太漂亮了。
明鸿忍不住亲了亲沈晏清红潮的脸颊。
他一手揽住沈晏清的腰,另一只手捧住沈晏清想靠在他肩上的脸。
沈晏清的眼睛已经对不住焦,正迷离散淡的飘忽着。他咬着唇,但唇齿间还是随着明鸿的动作泻出一声连着一声低低的啜泣着。
明鸿淡淡的说:“南陵城南北二十里,我只喜欢这处。”
“这里是五十七年前建成的,第一次来,我就想带你来这。”
“可惜你不在,我等了又等。东海的明珠蚌一百年能生出一颗百年珠,一千年便孕育成一颗千年珠。你我第一次见面时,太墟天宫的明珠蚌再过上二十年就是一颗千年珠。但现在又是一百年过去了,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明鸿别过沈晏清的脸,要他睁着眼去看这戏台上随他低吟才缓缓沿着红栏长出绽放的百花。
绿芽攀附着越长越大,粉花瓣旋转着钻出花苞,中心有着嫩白的花蕊。仿佛真的喜鹊张着翅膀在萦绕身侧啁啾着鸣叫,沈晏清伸手想拢住,那法术制成的鸟雀便飞走了。
他朝戏台四周正飞舞的鸟雀、盛开的鲜花张望,这对裹着泪的眼睛就像是被抛光过的明珠,在太阳下淡淡的闪着珠灰的色泽。
夜晚,南陵城下起了暴雨。
骤雨打落在房顶的青瓦上,雷鸣隆隆,沈晏清发了高烧。雷光随敞开的纸窗,一道道的映在他的脸上。
沈晏清倚靠卧在窗边的小塌上,身上盖了薄被。脸上不正常的酡红着,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别的缘故,他嘴唇的颜色很苍白的。屋子里的烛火光很黯淡,建平真人进来时,他的目光首先便不自觉的落在这副模样的沈晏清身上。
建平真人不敢多看,只当是自己在留意窗外的大雨,冲明鸿请罪:“西域焉耆战事将平,属下以为天君不会来南陵城了,因此耽搁了赶来的路程,还望天君恕罪。”
他嘴上说着耽误了时间,请天君恕罪。可实际上自三个时辰前接到速报起,他便一点儿都不敢怠慢地连忙上了路。
太华山脉离这儿足有五千里,能在日出前到达南陵城已是他的极限。
谁能想到明鸿为什么会突然的召见他,建平真人跪在地上,心中七上八下的思量着明鸿要见他来此的原因。
明鸿没有多说,他坐在茶案边上,曲着腿用手撑着头,舌头顶腮,似乎还在出神回味着什么。
等了片刻,他有了决定:“明天你、不,我们一同回太墟天宫。”
建平点头应是后,退出了房门。
几个时辰后,雨停了。
远处的云随时间的流逝,渐渐的散了,天际透出曦光。
沈晏清醒来后,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身上粘腻的触感虽被洗净了,可他的心还似压着块石头般的沉重。
睁开眼,他瞧见雕梁画栋的房顶,床两侧缀着如霞雾般的红纱。身上盖的是鹿蜀皮毛做成的皮被,花翎鸟的羽毛插在床头的瓶子里。沈晏清想坐起身看看,才掀开被子下床,他抬眼便看见靠门的屏风上挂着一张从一头九爪白玉龙身上剥下来的完整龙皮,龙皮上大片可怖的血纹,杀气凛然,他被吓得一瘆,腿软着坐回了床。
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玉芙楼这个鬼地方。
察觉到他醒来的动静,外头两个端着金圆盘子的宫女撩了帘子进了屋,她们走过三道门槛,才到沈晏清的跟前,都是从前没见过的新面孔。
端了药的宫女道:“天君说您病了,得喝药。”
另一个盘子里放着一颗蜜饯、一双玉筷子,宫女说:“喝了药,您能吃蜜饯甜甜嘴。但也不能多吃。”
他明明没病,沈晏清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你们仙君有没有说我得了什么病?”
这两个宫女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题,没有回答他的话。
过了几息,见沈晏清没有喝药,她俩面面相觑着,木讷地将话重复了一遍:“天君说您病了,得喝药。”
沈晏清明白了,这两个宫女是聋子。
他不再多说废话,捧起药碗,打算一饮而尽,省得宫女再来催促,那面目和善的宫女却按住了他的手:“宫里的规矩,您得用勺子舀着喝。”
在药碗的边上,是一个玉汤勺。
沈晏清急道:“可药是苦的,舀着喝,我得喝到什么时候去啊。”
那宫女听不见他的话,继续重复:“您得用勺子舀着喝。”
沈晏清只好硬着头皮用勺子舀着,一口一口地喝完了药。他被苦得舌根发麻,迫不及待地就想去抓蜜饯吃,端着蜜饯的宫女瞥着他看了一眼,他只好握起金筷子,夹了一颗蜜饯丢进嘴里。
宫女道:“您该一口一口的吃。”
见沈晏清没有反应,她又说了一遍:“您该一口一口的吃。”
沈晏清不明白,这蜜饯都已经被他丢进嘴里了,还能怎么样。那宫女递给他一张帕,要他将口中嚼了一口的蜜饯吐在这白帕上。
他以为这下这两人终于该走了,这宫女重复道:“您该一口一口的吃。”
沈晏清哭丧着脸,不情愿的握着筷子,照着宫女的话,夹着这已经被他嚼过又吐出来的蜜饯,一口一口慢慢地吃进肚子里。
用过药,时间到了辰时,远山传来了敲钟声响。
送药的宫女端着盘子退下了,又有一行八个人如潮水般的涌进来。她们手上各自端着银盘,眼睛上蒙着布,步履走得很稳。
从左往右,她们手上的东西依次是正红色的水仙银绣靴、蓝色的宽裤、翠碧的宽袖织锦缎云纹外袍、素白的纹罗内衫……一顶玉冠和一支金簪子。她们齐齐地端着过来,要给沈晏清换衣服。
沈晏清不喜欢这件翠碧的袍子,这种过于浓绿的颜色,不是他的姿容压不住这身绿,只是他觉得这颜色太挑眼,他不想穿,于是打着商量问:“几位姑娘,能不能给我换个颜色的外袍。”
端着这件翠碧袍子的宫女回道:“我们都是瞎子,看不见手上东西的颜色。您快换上吧,过了时间,就没有衣服穿了。”
沈晏清没了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穿上这件他不喜欢的绿衣服。
因为不喜欢,他穿得很慢,磨蹭了很久。钟声再响起来的时候,他头上的发冠还没梳好,侍奉他换衣服的宫女却退下了。
沈晏清想叫住她们,可没有一个人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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