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北域冰化后,金玉开在北域的废墟里捡到的那颗被冰晶包裹着的心脏。
沈晏清的心跳快到了极点:“那是凌霄的心,那是凌霄的心对不对?!你把那颗心还给凌霄!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听着沈晏清的话,明鸿却不知为何陷入了沉默,从沈晏清说自己与凌霄是天生一对开始。他再没说过话,只平静而悲伤的看着沈晏清。
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但仔细一想又全是空白。
这是当然的,因为明鸿的过去,全是空白的。
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突然出现的人,而是因为他的过去都被抹去了,连同他的记忆,都在他新生的那一刹那开始,被渐渐的淡忘,直到他现在再记不起自己从前的事情。
第144章
王月卿干完了活正要走,她看见银花婆婆正站在一座白塔的最顶端数数。银花婆婆从楼上跳下来,正好跳到她的面前。这半月来两人时常相处,已经熟络了许多。
银花婆婆对王月卿照顾有佳,连带着王月卿偶尔也会主动向这位稀奇古怪的老太婆说些话:“你刚刚在做什么?”
银花婆婆道:“我在数这四十九宫的四十八处忏悔林里,一百零八座白楼。”
听她这样说,王月卿觉得有些怪异:“四十九宫,不应该是四十八处忏悔林吗,为什么少了一处?”
——这个问题她其实不该问。
王月卿话才说出口就后悔了,她想起来少的那处忏悔林本该在归墟山。
这是太墟天宫文书上人人皆知的往事,明鸿仙君于禁闭室中顿悟,销魂灯火光大作、似夜入流星,最高的白塔因此坍塌,从此翠微宫再没了忏悔林。
银花婆婆还记得那个久远的夜晚,琴川地动山摇,她见归墟山方向夜有红光,心跳得极快,隐约觉得有些不妙,出了太极宫朝着归墟山一路疾驰。
她到了忏悔林,白楼已经坍塌了。
废墟之中,金光在瓦砾之间闪烁。明鸿站在那白塔尖顶,喃喃着自言自语,这句话他重复了几十万次:“我不后悔。”
匆匆赶来的银花婆婆抬头瞧见他,皱起眉:“你不悔什么?”
明鸿没有说话。
归墟山顶的销魂灯忽然火星四射,一团盛大、璀璨的光团燃烧着、呼啸着,将明鸿包裹起来。
这样恐怖的高温,几乎要将人融骨化肉。
银花婆婆往后退了一步,她指着在火焰中惨叫的明鸿道:“他是谁?”
当时的明鸿不过是无名小卒,银花婆婆并不认识他。
提前赶来的碧霄也正看着那团燃烧着的火焰,她早就把这个人遗忘了,但现在、随着万古灵火的燃烧,那些被藏在深处的记忆被翻了出来。
她想起这个人了:“原来是他。”
“是春和从北域带来的人,据说原先有着极好的命理。春和一眼就相中了,这件事他早早就与我提过,说会为太极宫带来一个顶尖的苗子。
他的眼光极高,太极宫的管教老师高兴过一阵子,但是等春和把人带回来——这人却是没有命格的人。”
命格象征着人一生的行程,出生是起始、死亡是终点,没有命格也就是意味着他将没有过去和未来,无法修行,不死不灭。
像路边的石子,即使曾站在人的面前、大声的嚎叫,也不会引起丝毫的注意。
注定要被人慢慢的在时间的作用下遗忘。
银花婆婆困惑起来:“除非心不跳了,否则人的命理是不可能消失的。无命之人,他怎么能活?”
人生的一切皆有定数,怎么会有人天生没有命理呢?
更况且,就算是死人,死者的命理也绝不会彻底的消失。
“不知道,很离奇吧?”碧霄道,“这正是他的特殊之处,春和说他死过一次,但他又活了。兴许是销魂灯的妙用,有人用自己的命,换他活了下来。但在此之前他的心已经被人夺走了,连带着他命理也一同被抢走。销魂灯只不过复活了他,他的人生就这样被夺走了。”
“销魂灯?从北域带来的?”银花婆婆意识到更关键的一件事,千年间春和只出过一次天宫,“岂不是他和销魂灯一起被带来天宫的?”
“是的。”碧霄道,“这样的事情实在离奇,恐怕是春和在命理的作用下将他遗忘了。”
银花婆婆道:“可那是七百年前的事情了,这凡人怎么能活得这么久的?”
碧霄道:“没有命理的人,自然是连死亡都没有的,他同样没有丝毫修行的资格,与其说是成了无命之人,他更像是丢掉了自己的命。春和回来时与我说过这个人,我也觉得很稀奇,本想研究一下,但没想到,连我也将他遗忘了。”
银花婆婆问:“他是因为什么被关进禁闭室的?”
翠微宫的忏悔林最高耸,第十八层的禁闭室已像是一个三角模样的死地,人站在里面,挺不直背、抬不起头,坐不下、蹲不住,只能微微低着头,用肩膀抵着低矮的天顶。
永远寂静、永恒的黑暗。
这样的折磨,没有一个人能受得了。银花婆婆甚至不敢想,这没有一丁点修为的凡人是如何在最高层的禁闭室内,还坚持着本心,没有迷失在黑暗中的。
碧霄道:“承明宫也有一道能换命的残诀,这弟子是春和早在他出生时就看中的,他当年一路推算到北域,只为了有人继承他的衣钵,而非为了丢失的销魂灯。
春和便算出他命中有一道死劫,但好在这道死劫还留有一线生机,只要用亲近之人、日夜相处的生灵,由于气息相近,天道是辨别不出的,如此一来,叫他人替死换命,便可避开死劫。”
银花婆婆不过心思稍转,便想明白了。
——七百年前的结局在如今看来都不算是什么未解的秘密。
更何况,这样的事情银花婆婆本身就曾经历过。
她缓缓说出自己的推测:“死劫将近,他不愿意了是不是?”
日夜相处的亲近之人,恐怕就是至亲至爱,怎么舍得。怎么舍得为了自己的坦荡前途,要他爱的人替自己去死。
碧霄含蓄点头:“最后他想要保住命的人也没有保住命就是了。”
“那他怎么现在还活着?”银花婆婆大惊,她惊恐的看向还在火焰中重塑的明鸿:“难道是求了销魂灯?!!”
“生魄祭魂,此是大忌——”
“难怪这些年明明销魂灯归位,没了封印的阻拦,仅用天宫内的悔意却不够。等等,这样一来,他的魂魄乃是销魂灯重塑的——这、这,从古至今由销魂灯经手的愿望,即使表面上实现了,也只不过是从一个绝望滑向另外一个绝望罢了——愿望实现时,才是折磨的开始。”
碧霄摊手,无奈道:“所以你看到了,他明明活着,却丢失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命理。他被遗忘着,独自痛苦着,和死亡无异,灵魂被拘在肉|体内。”
“从一层一路到了十八层,这般心性、毅力,若非他是无命之人,前途无量。因为他不肯用春和的办法避开死劫,春和生了气,就说要将他关起来。恐怕是关起来后,春和就将他忘了,不久之后春和死于他元婴后期的第八道劫,更没有人记得他了,于是一关就是七百年。”
“——七百年,这可是整整的七百年。”
七百年的沉默比此刻灼热的火焰更能叫人崩溃沉沦,银花婆婆望着火焰中正在燃烧的明鸿。
碧霄道:“但这七百年并不是毫无意义的,悔恨叫销魂灯燃烧,可要它的认可却需要不悔,再看一万次我都会为它惊叹。”
“他得到了销魂灯的认可吗?”银花婆婆诧异道。
碧霄指着明鸿,他已经能忍受这火焰的痛苦了,在他的胸口处,有一团更为明亮的火焰在燃烧。
这团火焰渐渐融入他的身体,而体表的火焰正在慢慢的黯淡。当他体表的灵火彻底熄灭时,他胸口那团跳动的火便化作一颗心脏。
他重新获得了生命,只是这份生命是销魂灯赐予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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