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不可思议了。”一旁的梅斯菲尔德惊叹道,“让我惊讶的是,这些反应是他在记忆完全混乱的情况下做出的。”他有些激动地强调,“我指的不止是他现在的状态啊,其实,他在整个《等待戈多》中,记忆都是被影响着的!就像……就像在梦里……对,就像在上一个副本中你们在‘电影’里的那种状态……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何等的意志力……”
说到激动处,他注意到方思弄的表情,顿时愣了一下:“……你早就知道?”
方思弄看向他:“果然,你并不能随意地读我的心。”
梅斯菲尔德一愣。
“从在‘精神维度’相遇这么久,你一直都在问我的想法,问我的答案,直到刚刚。”方思弄笃定地说,“你是在我动摇之后才能‘听见’我的心声的,现在又听不到了。”
梅斯菲尔德抿了抿嘴,好半天后道:“……所以你也在演戏。”
“‘戏剧就是让人自愿走入一种轻信。’”方思弄解释说,“把自己放进戏里,很快就动摇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半个专业的。”
“哈。”梅斯菲尔德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又看了玉求瑕一眼,摇摇头说,“真是输给你们了。”
祂举手投降:“现在我们坦诚相见行吗?”
方思弄上下扫视他:“看你诚意。”
“人类,人类从来就是这么有趣的东西。”梅斯菲尔德又笑起来,那种“端着”的感觉散去了一些,这让祂看起来更像是个人——方思弄愿意相信祂曾经是人,或者说是人类的集合体,但在漫长虚空中度过的岁月中,祂的确越来越“神化”了。
祂问:“如果玉求瑕的锚点是他的心脏,那你的锚点又是什么呢?在‘世界’和‘人神’的谎言面前依然不会动摇?”
方思弄转动视线,看向了玉求瑕。
梅斯菲尔德失笑:“我早该想到是这样,恋爱中的人类会像信仰神一样信仰对方。”
“你相信他。”祂的表情不是很赞同,老友一般对方思弄好言相劝,“可哪一天他让你失望了,就会很危险。”
祂以为方思弄这个恋爱脑会回答他“我不会对他失望”,没想到真正等来的回答是:“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再说吧。”
过了一会儿,方思弄又说:“他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方思弄没有细说,生活日常中的端倪很难细说,也没有必要细说。他觉得玉求瑕早就对真正的结局有所预感,而他因为对玉求瑕的注视,也同样察觉到了它。这种感觉的出现很难指出一个具体的时间,也许是在进入上一个世界之前,他扒着门框站在玉求瑕身后,看着玉求瑕对倒在地上的黎暖树说:“你忍心让我……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一个人吗?”
也许是在“芦苇之地”的幻境之中,玉求瑕向他提议“不然……我们就留在这个世界”的那一刻。
或者,是在更早更早以前的“弗兰肯斯坦世界”,玉求瑕给他讲那个故事的时刻:“自古就有‘无意’的鬼,叫破的那一刻才会醒觉。”
“我觉得他早就知道大部分结局。”方思弄并不多言,还是专注地看着玉求瑕,“他好像一直知道自己在梦里、在孤军奋战。”
“我听到了。孩子。”玉求瑕对着“世界意志”说道,他的笑容顽皮天真,明明坐着,在对方面前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气。
“世界意志”不知不觉已经放开了那个笔记本,一头雾水:“什么?”
玉求瑕:“听到你说的了。”
“世界意志”仍旧迟疑,开始怀疑自己:“……我说了什么?”
“你说‘戈多一定会来。’”玉求瑕还是朝祂笑,灿烂得像朝阳,“我相信你。”
“疯子……”方思弄感觉身边的梅斯菲尔德的身体瞬间紧绷,“他没事挑衅那东西干嘛?”
玉求瑕化用了《等待戈多》中的桥段,在第一幕和第二幕的末尾,都有一个小男孩找到主角,带来戈多的口信:“戈多今天不会来了,但明天一准来。”
玉求瑕将“世界意志”比做了这个报信的孩子。
梅斯菲尔德心有余悸地喃喃:“希望祂还没有学会人类的‘恼羞成怒’和‘毁约精神’。”
“世界意志”反应了好一会儿,脑回路才跑出一个完整的逻辑链,祂瞬间火了,原本就高挑的身躯忽然拔地而起,像一片八爪鱼形状的阴云般扩大,张牙舞爪地将玉求瑕笼罩进去。
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恐怖回响:“——你竟敢!”
玉求瑕面不改色,慢慢站立起来,挺拔得像一棵树:“如果你能用别的办法阻止我探索下去,就不会用这种拙劣的演技在这里对我循循善诱。”
阴云再次涨大,围绕着他纠缠了一会儿,在“精神维度”两位观察者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时候,倏然散开了,慢慢又凝聚回人形,不过这次的“梅斯菲尔德”显得有点蔫蔫的,甚至有些可怜地问:“……我的演技很拙劣吗?”
玉求瑕冷笑一声,不近人情:“在我手底下的演员中,算比较平庸的。”他迈开步子,走出了阴云的范围。
“你找不到他的。”“世界意志”在他身后说,“你没有线索,也没有记忆。”
“这是一句假话。”玉求瑕说,“如果你真的认为我找不到他,你今天就不会出现在我面前。而你的出现,便让我坚定了这一点:就是‘小雪’真的存在,我也一定会找到他。”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停下脚步,走出很远,“世界意志”也没有追。
“呼——”危机解除,梅斯菲尔德呼出一口长气,转头对方思弄说,“好险……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这倒是方思弄没想到的:“走了?”
“怎么?舍不得我?只是你看他的样子,应该没我什么事了。”梅斯菲尔德开了一个玩笑,转而说道,“没事,也许还有见面的那一天。”
方思弄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是沉默。
在梅斯菲尔德转身的时候,方思弄叫住了他:“我还有点问题想问你。”
梅斯菲尔德好脾气地说:“可以。”
方思弄遍问道:“那张照片是什么意思?”
问题笼统,梅斯菲尔德却立马反应过来:“那是我借给你的‘真眼’,可以看破这世间一切虚像。”
“那李灯水和花田笑……”
“他们不属于‘虚像’,他们没有参与在真实世界中发生的‘第一幕’,而是第二幕才被卷入进来的‘投影’,他们的真身还在现实世界中生活着。”
方思弄眼睛睁大:“也就是说……”
“是的。”梅斯菲尔德给出肯定的回答,“他们还活着。”
太好了。方思弄心脏一轻,松了一口气,又抓紧时间问:“那香水呢?”
“‘圣谕’和‘corpse party’?”梅斯菲尔德笑道,“只是你我之间的一个小玩笑。”
“那……”方思弄一时之间也想不起别的,便道,“……再见?”
梅斯菲尔德又笑了一声。
下一刻,祂忽然换了一种表情,嘴角眉梢高高吊起,整张脸变得无比诡异。
方思弄吓得差点坐回地上去。
但只是一瞬间,梅斯菲尔德又变了回去,还是儒雅可靠的面目,并笑他反应过激。
方思弄很无语:“你干什么?”
梅斯菲尔德说:“虽然也不一定会有下次见面的机会,但我想说,假如以后还能见到我,你也要保持警惕,这次就做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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