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装仙君(20)
也正因为此,他才觉得,自己似是还算有一丝转机。
他叹了口气,心中没来由地感激起那位魏先生起来。
甘州城本有私塾,乃是乡间的鸿儒,洪先生所办,洪老学究是甘州城之中,极为不得了的人物。
他幼时便被称为有“倚马可待”之姿,年纪轻轻,就被举了孝廉。
可不曾想,少年亡父,守孝三年,待得三年之后,已是与仕途话了别。
但饶是如此,他那般学问,仍是被一城的百姓所敬重,有钱人家的家长都乐得将孩子送到他地方授业。
久而久之,这位洪老学究,便开办了一门私塾,只是往来无白丁,走卒亦全无。
朗朗读书声下,皆是锦绣衣冠,哪有布衣荆钗?
在当时,这也是寻常。
穷人家的孩子哪里读得起什么书?
若不是金先生设下私塾,沈家小子也会和他的父亲一般大字不识一个。
就连取名,都急的抓耳挠腮,只得与世交好友憋红了眼,才想出一个大名,“狗娃儿”。
也若不是,这小小的一间草堂,沈家小子,断然不会知道人间还有帝京,还有北地,还有南海郡,不止是只有甘州株洲这些方寸之地。
也不会知道,除了拾樵打猎,还有封侯拜相,还有修真炼丹,调和坎离,还有狂人扪虱,一夜春花。
若不是他,他断然不知道还有一个词叫做“鸿鹄之志”。
可他又能如何呢?
沈家童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随后颇为老成的叹了口气。
在甘州城,一等官,二等富商,三等读书人,接下来便是下九流,之后便能排到佃户,末了的便是山民。
一道道阶级的门槛,犹如无形的栅栏,将沈家小子隔绝在了大门之外。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早早就接触过人情冷暖。
也见过世态炎凉,他在稻香楼,天天被人呼来喝去,不曾有几句好言,但饶是如此,他还是笑脸迎人。
只是到了晚间,披星而归,他未免学着坐在自家门槛上的老父,叹了口气。
他想了想,没什么头绪,只得将小毛驴系在一株小树边。
自己在洞庭岸边扫了一片空地,拣了几块尚且不算太潮湿的石头,随意摞在一边。
而后,生起了一个火堆。
夏夜晚风,吹走了纠缠不清的乌云,露出一轮明月。
他玩心渐起,撩起裤管,甩脱一双草鞋,手中随意抓了一根尖锐的木枝,用脚尖探了探水温,试探着站在了洞庭湖畔。
洞庭湖渔民虽是靠水吃水,但因为有龙君的传说,向来便不敢竭泽而渔。
这里的鱼儿又大又肥,而且出奇地不怕人,许是见得狗娃儿这个毛头小子,更是不屑,只是股荡起尾巴,随意荡起丝丝碧波。
沈家小子看准了鱼儿,一下刺下,就将一条草鱼扎了个对穿,那条大鱼哪怕性命不保,还是不止地在“鱼叉”上扑腾起来。
鱼鳞伴着腥臊的湖水,“啪啪啪”地溅了沈家孩子一头一脸。
余下的同伴们见事不好,倒是毫不犹豫地抛下大难临头的伙伴,四散游入水底。
童子倒是暗道一声可惜,但仍是开开心心地将那条草鱼处理了起来。
他取出从后厨托了关系,偷出的一小盅米酒。
他小时,便喝的家中自酿的野山莓酒,他说不上嗜酒如命,但却天生一份好酒量。
家中的老父曾说:“狗伢儿,以后一定是个大酒鬼,这可怎么办。”
他似懂非懂,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
好在,他到了八九岁就分外懂事,早早就分担起了家中的家业,一月之中,多半的时间不是穿梭在山间替父母拾樵,
便是在稻香楼做工。
只是,这饮酒的毛病,他却不曾有半点改。
他将鱼儿开膛破肚,刮去粗大的鳞片,取了一支木枝,将鱼儿穿起,他抬起头来,这才看到不远处的小树上,生了细细密密的一层小白花。
映在月色之中,倒是有点点晶莹,煞是好看。
他没有随时带调料的习惯,只能将鱼儿将就架在火上烤。
他抿了一小口,暖洋洋的感觉便传遍了周身,月色撩人,将湖色映成银白一片。
远处的毛驴已经接受了现实,老实地吃着草,不时抬头对月高歌一曲。
“今夜月色真好,不知水底的人在做些什么。”沈家童子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随后,打了一个酒嗝,他连忙捂住嘴,四下打量,见得洞庭湖面,风平浪静,水波不兴,才战战兢兢地放下手来。
他悄悄告了声罪,啐了一口,轻言道:“百无禁忌。”
不多时,木枝上的鱼儿散发出浓郁的烤肉香气。
他大口吃起来,吃着吃着,却忽然有些心酸。
家中的爹娘,生来就患有隐疾的发小,巧笑倩兮的少女,与书声郎朗。
每个人就像是走马灯一般出现在他的眼底。
还有大胡子的虬髯客,一顶斗笠,高歌国风,踏入漫天烟雨之内。
也有身背宝剑,身着月白道袍的道人,言谈之间,化作一道璀璨的剑光,御剑而去。
还有品性醇厚,无言无语的好友。
他微微眯着眼睛,苦楚之味,随着米酒化开,如同心头的郁结,不可纾解。
他们终将如何?
我又如何?
他忽然起了一股意气,抓着酒坛子,将一整串的鱼骨头撒入篝火之中,站起身,踢开一块石头,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湖畔。
此时,水天一色。
此时,波澜不惊。
他望向湖边,此时,又有几尾青鲤鱼摇着尾巴,到了他的面前。
他痛饮了一口米酒,将酒壶一倾。
高声说道:“愿尔等水族,得饮此酒,他日化龙!”
“愿我来时,当有脚踏青云之志!”
酒入湖湘,惊起碧波,如烈,似火。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错,明月清风一心养老的沈道友,小名就是狗娃儿??(??ω???)?春兰秋菊夏清风,你就叫狗娃儿吧。
第17章 泳思(二)
水天一色。
少年摇摇晃晃,望着波光粼粼的洞庭湖,不由得记得早几日,学堂所学的古文来。
借着酒意,少年脚步蹒跚,放声高歌道: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
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他兴致高涨,好似要把往日郁结的意气统统当着这沉默不语的湖泊,诉说个一干二净。
他喘了口气,走了两步一下子跌倒在了树下。
他提起酒壶,自顾自地往自己的嘴里倒了两口,却发现,剩余的琼浆早已落入了湖川之中,他颇觉扫兴。
想要大喊一声:“再来三百盅,今日不醉不归!”
可却万籁无声,无人相知。
当无知愚昧之时,他尚可以无忧无虑,但睁开眼,望向花花世界,他只觉得无数寂寞与苦寒包裹住了他。
湖上明月,依依照人。
他垂下一只手,不知今日酒中掺了愁绪,还是本身便是思幽化水,往日千盅不倒的他,竟是有几分醉意。
他靠在树干上,轻声说道:“寂寞啊,猿兄。”
他一合眼,无人回应,无人知会。
颇有阑干拍遍之感。
可就在他满心愁绪之时,
忽然,耳畔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了一阵阵水声。
这声音初始极小,但渐渐却声势浩大了起来。好似是九天银河旋落。
他可以听到此起彼伏的潮澜声响,如同万马嘶鸣。
沈家童子挣扎着坐直了身子,想要瞧上一眼,却又合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里一阵阵晕眩,但仍是强撑着身子,高喊道:“天外常求沈童老,洞庭偶遇酒仙人!”
渐渐的,潮声像是又靠近了些许,此时,散尽的湖水,如上下旋落的瀑布,奔流不止。
“嗯?”一声醇厚的鼻音,从湖畔之外远远传来。
童子惊异不定,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当他心绪不宁之时,天外只听一声笛声,悠扬而来。
童子觉得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掌,轻巧地触碰过他的皮肉。
初听之时,如同春风拂柳。
童子默然不语,似是沉浸在了一曲春笛之内。
忽然,笛声急转而下,一时之间,宛若金戈铁马,陈列于兵阵之前。
童子嘴角嗫嚅。
轻声和道:“曾落金钗换桃酒,西月登楼,金谷同游。”
一个清润的男声,好似梦幻,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锦裘素冠留兰舟,呓语向问,一片惊鸥。”
沈家童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听到两句犹如玩笑一般的句子。
那是不知何人留在稻香楼的墨宝,他早上跑来上工,临窗的一张桌上,用一长条石头,压着一张纸。
他觉得有趣,大有江湖义气之息,便背了下来。
没成想,天涯无处无知己,竟是有人应和。
他这才睁开了双眸,怔怔地望着洞庭湖面。
湖上生明月,公子胜蟾宫。
一片明月之下,有人背对长空,他站在浪涌之上,手中持了一柄青玉长笛。
此时,笛声已经熄止。
若说,世上有绝色,那只能有他一人。
若是说,世上有人孤标傲世,那非他不可。
群星似是为他失色,月色似是为他敛衣。
他衣衫翩翩,缓缓降下水流。
童子一时之间,竟是看得痴了。
“一曲《水龙吟》以酬君赐我洞庭水族,美酒之情。”那清润的声音从他口中传来。
少年此时已是脑中一片空白。
那位男子缓缓一步步从虚无的水波上,款步而下。
最后,踏上了洞庭水岸。
他脚步轻缓,只是不知何时,他怀中的那只玉笛已是不知去向。
取而代之的乃是一束不知名的花束,他望着烂醉如泥的少年,眉头微妙地一动,随后,他手指轻巧地一挥。
童子只嗅到异香阵阵,他打量起周围,不知何时,他周围竟是生了一片白花。
他此时已是醉了大半,大呼小叫道:“醉里论道,抱剑观花,幸哉!快哉!”
说罢,他掐过一朵,放在自己的鼻子下轻嗅。
面前人坐在他的跟前,轻声说道:“哪家登徒子,折花不伤时。”
沈家童子却不言不语,他捏着白花,挠了挠胸口,一册古书落在了他的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