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甚至有些独属于他的不解。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会选择自己,独独地选择了自己作为行刑手,甚至为了引他杀人,不惜用那些孩子作为祭品。
“因为只有你,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双眼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理解我的,你是会理解我的。”纪德毫无征兆地从披风后拔出了两支手枪,指向织田作,他的脸上挂着浅笑:“织田作之助,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
来到我们灰色幽灵们的世界。
他的日语说的还不甚熟练,带着法国人特有的优美大舌音,就像是吟唱一样又轻又好听。只可惜在我听来,全都是屁话。
隔着屏幕的时候我觉得还好,没想到自己亲眼见证的时候,居然会如此愤怒!
这不是动漫,更不是隔着冰冷书页的铅黑文字,而是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的画面。动漫里的纪德甚至说着一口流利自如的日语,意大利黑手党还全员日语……这一切在现实世界里都得到了补正,让许多微小的、看起来根本不合理的东西变得合理了起来。
随后,纪德就开始了他的演说,讲述我已经听到耳朵起茧的悲惨人生,说到他们作为战争英雄被祖国抛弃,之后不得不变成了游走于灰色地带的无国籍人士,以非法佣兵的身份接下摆不上台面的脏活,再也没有任何荣誉可言。
“织田作,你看过一本来自你们日本的科幻小说吗?”
纪德说:“我第一次读到的时候就觉得感触颇深,完全想不到这居然会是个将近百年前的日本女人写的。里面有关于那些被祖国抛弃的军人的部分,就是我们的真实的写照……讽刺的是,这却在几十年后的过去、此刻、未来,迫真地在这个世界上演。”
纪德还要说什么,忽然后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他转眼望过去,正是刚才那个让他为之惊讶的日本青年。
我往前走了几步,都走到了比织田作还要靠近他的的位置,看着眼前这个银发银衣的法国男人,看着他的酒红色的眸子,语调温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赞同。”
“什么?”纪德没想到我会这样手无寸铁地走过来,不禁下意识问道:“你是谁?”
我微笑:“是啊,我还没有做自我介绍……不过还是很高兴你能喜欢我的书,安德烈·纪德先生。但是,即使是作为原著作者,我也很不赞同你这句话。我认为你说的不对……不,是很不对。”
“故事里那些被国家抛弃的军人,从将军的副官,到将军本人,本质上都是战犯。”
“你是否搞错了一点?他们可不是祖国的功臣,而是战争的罪人。”
我迎着纪德惊疑不定的目光,坚定看向他:“据我了解,即使是在大战里,你的国家也只是参战国吧?而不是什么反击侵略者的正义之师。纪德先生,你只是被你的理想背叛了而已,请不要把这顶烂锅扣在国家的同样破烂的政客身上。”
“你刚刚是不是很开心?废了无数计谋,铺垫了这么多,终于等到了属于的命中处刑人,是不是?”
我看着他,笑容一反常态地冰冷:“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祖国也是这样想的啊?”
“我做了很对不起我的军人们的事,但是看起来没有白做。”
我模仿着他刚刚说过的话,以法国政客的口吻重复了一遍纪德刚才的叙述:“非常感谢你们为国家做出的牺牲,现在国家已经达成了和平谈判,虽然你们会变成战争犯罪,但是为了更伟大的利益,为了能让更多人过上幸福的日子,就只好……”
“请你们去死了。”
“你瞧。”我笑着摊手:“这不是和你的想法不谋而合吗?纪德先生,你不要怨你的国家,你也是与他们一样肮脏的蛆虫。你为自己的行为套上了一个无辜的外壳,因为这样就可以给你一个合情合理的安慰剂。不论你们做了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在谋害了数个好不容易从战火中幸存的孤儿以后,你在这里在这里向我们表演你是如何舔舐你无辜的外壳。你是否一直都认为自己是祖国的悲情英雄,是被你挚爱的人民钉上十字架的耶稣圣子?”
“你是在为自己感到委屈吗,纪德先生?”
就这样,我又问了一次:“你是否想要死去?”
纪德看着我,酒红色的瞳孔不可置信地颤抖起来:“你……!”
——
我知道,其实那些孩子们没死。
但,这是在这条世界线。
在BESAT的世界里,太宰治为了逆转这些不幸的命运,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甚至在死去的时候,织田作都不知道。
他甚至不认识太宰治。
那个高高在上的、身着黑色华服的青年,从整个横滨最高的建筑上一跃而下,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过织田作所写的小说。
这一切不行的根源并非是纪德,但他同样是他人不幸命运的加害者,他自作主张地把无辜的人扯进了他的局中。
我忽然想起那天夜里,我刚刚摆脱作为食人鬼身份的那个横滨的夜晚,咲乐小姑娘从门里开开心心地跑过来,把甜到有些发腻的草莓生日蛋糕塞进我手里的时候……她就好像是一抹光,冒冒失失地从公寓里闯到了走廊上的阴影里,照亮了我和织田作难堪到有些寂静的谈话之中。
而这样的好孩子,就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死在我的面前。
我却顾忌了我那并不算重要的穿越身份,没有选择去亲自监视那幢房子。
如果不是乔鲁诺,他们现在就已经是几具冰凉的尸体了。
与谢野晶子那边传来的,不只是她惊慌失措的声音,还有冰冷震天的枪击声。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更加责备的是我自己。
对待这宛如梦中一般的次元世界,我的态度是否过于随便了?就像当初没有向小桃母女伸出援助之手一样,再见的时候,她的孩子已经如烟火般消散在了茫茫黑夜中;而阿雪也死在了那场吉原漫无天日的大雨中,就像是飘落在脏污雨水中的雪花,流淌进了吉原最黑暗的罗生门河岸的齿黑渠里……
我做的还不够好。
我顾虑很多,为身份,为世俗,为自己……
我改变不了我不能改变的,但是我应该改变我可以改变的。
……
纪德看着我,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副应该已经烧毁在大火中的名画一样。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有人会……”
纪德总算看清了我整个人的样子,与日円上的所印制的头像别无二致。
他是日本近代历史上最闪耀、是有着传奇而短暂人生的大文豪。
他的作品曾经被政府列为禁书,而战后又奉为圭臬。
他的人生闪闪发光,与他充满争议的妹妹与性别,是一起被列入了世界文豪历史星空中的名字。
纪德看着我,就在此时此刻,他的异能【窄门】又一次发动。
他看见了自己被两巴掌打的前俯后仰,然后MIMIC和MAFIA的士兵同时举着枪从外面奔跑进来。
同时,他也看见了士兵脸上不可逆转的皱纹,那是老化的痕迹。
纪德似乎恍然大悟:“你的异能是老化——”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青年就化为了一道看不清的残影,而自己就这样,被两记连思考时间都没有的耳光抽到眼冒金星,连大脑都在嗡嗡作响,好像听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杂乱噪音。
这位MIMIC身经百战的统帅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高挺的鼻梁骨似乎被打歪了,听力似乎也受到了阻碍,右边的耳膜也好像破裂开来,热流从里面涌了出来,而他的原本沧桑英俊的脸更是痛到无法再次开口说话。
“纪德,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要一个处刑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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