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时光(41)
唉~,死了也许还比较痛快。
「而且照了也比较安心。
芦原先生说你整只手都肿起来了还去对奕,如果是骨折该怎麽办?」
「骨折要比这个痛几百倍的。 啧,原来是芦原兄啊。」
这位多嘴的包打听前辈。
我还在想塔矢什麽时候变这麽神通广大了。
离开棋院的时候,拨了通电话给塔矢,打算跟他取消今天晚上下棋的约定。谁知道还没开口,这家伙就先钉我一根钉子了。
终於,光这种没什麽大不了的态度把亮惹毛了。就像春天的落雷一样,划破天际,「轰隆」一声巨响──,
「进藤光!!没有骨折是你运气好!
告诉过你很多遍了,骑车不要骑这麽快,运动筋骨也不是这样的!
辗到石头摔车差点跌进去平交道?我真想跑到现场去拍手!」
「说这种话…,你很狠耶!」光缩着身体,摀着右边耳朵。
「哼,比不上你飙车的狠劲!」
塔矢真的气到了。
现在的发言超无情,表情也超恐怖。打退堂鼓吧。
「好啦,对不起,塔矢小老师~。下次不敢了。」光只差没跪下来负荆请罪了。
「这种廉价的道歉我不需要。」
亮甩过头去不搭里光,往起居室的方向走去。
看出亮已经有熄火放他一马的意愿了,光跟着走在後面说:
「喂塔矢,我肚子饿了。先吃饭吧。我来做个简单的蛋包饭吧,怎麽样?」
到亮家来下棋,光一向把做饭当作自己的责任。对食物没什麽坚持,又把所有耐心都用在围棋上了的亮厨艺普通,满足不了美食主义光的要求。
在亮某天的一句「要求这麽多你不会自己做啊」的抱怨之下,亮家的厨房就变成光的料理实验室,亮也理所当然地成为光专属的试吃员。
「不用麻烦了。我正在做。」
「ㄟ!?」光非常惊讶地惨叫一声,
「ㄟ什麽!?和食我也还算拿手!」亮继续头也不回地往厨房走去。
厨房的烤箱里传来阵阵烤竹夹鱼的味道,桌上摆了两三种刚烫过的青菜。
站在流理台前的亮,正小心翼翼地切着豆腐。
看着亮的背影──纤瘦直挺的背脊上垂着一条细直的马尾,光不禁发起呆来。
塔矢老师夫妇已经三个月没有回来了,这好像是目前为止最长的一次。
去年九月,老师跟中国棋院签了一年约,以约聘棋士的身分在中国棋院参加棋赛,非常活跃,日本这边也还满常看到相关新闻的。
最後一次回来是在中国那边过年的时候,回来了十天。塔矢最後一次剪头发就是在那一阵子。虽然难以相信,但是塔矢他从来没有去过理发店,长到这麽大,头发都是明子阿姨剪的。已经留了三个月了,现在的长度大概到肩线上面一点,刚好可以绑起来的长度。
塔矢好像只有在家里的时候才会把头发扎起来,他说这样比较方便。把头发扎在脑後的塔矢,只有这种时候才看得到。散发出着不同於平常的气质。
看着亮那几乎不曾晒过阳光,一直藏在墨色直发之下的後颈,垂在两颊的发丝,难得露出白皙精致的耳朵,光觉得有点晕眩。
「我切得很整齐。」一直背对着光的亮突然冒出一句话,
「啊?」
「你不是来监视我有没有切好的吗?」侧过脸的亮,声音变得好近。
光发觉,自己跟亮的距离现在只差一步。
「呃,大小都差不多,切得很漂亮啊。」光不着痕迹地向後退了一步。
奇怪,我刚刚走路了吗?为什麽突然跟塔矢靠这麽近?脚不知不觉就动了吗?
我还在想,视线怎麽突然从塔矢的背影转移到他的侧脸去了咧!竟然一点都没发现?我完蛋了,最近失神的情形越来越常发生了。我到底怎麽搞的?
「敷衍。」亮转了一下漆黑的眼珠子,扫了一眼光。
「ㄟ?」
「跟你之前切的比起来,我切的只是整齐,一点都不漂亮。边边角角都部分有点崩塌掉,没有办法让每块都呈现四四方方的样子。我自己知道。」
啊,又来了又来了,这种完美主义的个性。塔矢对别人很严格,对自己更是严苛。
基本上,能让塔矢产生兴趣的东西只有围棋,可是一旦他一认真起来,打算去做某件跟围棋没关系的事时,这种吹毛求疵的坏习惯就会出现。
塔矢很聪明,但也意外地有点笨拙。
因为聪明,所以他头脑很快就能推想出所有事物的最理想状态,明白什麽是最正确的步骤。
因为笨拙,所以缺乏锻链的四肢神经往往做不出大脑下达的绝对命令。想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另一回事,当结果不如他所预期时,他就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发脾气。
嘿,怎麽会有这麽正直的人?
想着想着,光忍不住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笑什麽?」亮把切好的豆腐用刀面铲起来,慢慢地放进滚烫的味增汤里,
光一边注意着亮的动作一边说:
「没什麽。我说塔矢,你真的没去过理发院吗?明明三个月没剪,发尾还是异常的整齐?没有修过吗?」
该不会跟塔矢一丝不苟的个性一样,每根头发的生长速度也都这麽一致啊?
这也太神奇了吧。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头发。」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最後的青葱,放在砧板上。
「是喔。所以才从来没上过理发院啊。」
不喜欢鼻子被人摸的人,不喜欢额头被人摸的人,有这类坚持的人还满多的呢。原来塔矢是头发啊,今天知道了。
ㄟ?不过…,印象中我好像摸过他的头发,是在什麽时候啊……嗯……,想不出来,就是想不出来。
专心回想着的光看到亮切葱的动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亮正右手拿着菜刀左手压着葱枝,以四根手指尖为度量衡,努力将葱断切出一模一样的长度。
「有什麽好笑的!?我的葱长短差很多是谁说的!!」
「呼呼…嘿嘿…我说的…嘿嘿嘿……」光举着笑到手软的右手,用尽全力地压抑着满肚子笑意。
「那你笑什麽!!」
「嘿嘿,抱歉!抱歉!」
这样很怪,但是这麽专心一志跟一枝青葱奋斗的塔矢…,总觉得很可爱。
「你的道歉真的很廉价。没有自尊心的吗?」
亮嘴里喃喃自语把切好的葱断丢入锅里,关掉瓦斯,烹饪时间结束。
吃完饭,下了几盘棋之後,时间来到十一点,光就早早离开塔矢家,搭上电车回到公寓了。
* * *
今天是新月之夜,微弱的月光因为天空布满了乌云的关系,让今天的夜色更显得黑暗。
洗完澡,换上运动服,光把自己扔回床上,看着天花板。
塔矢家的庭院,已经种了新的花草了,再过个几个月应该就能恢复成以前的样子,这样明子阿姨也能放心了吧。塔矢说,他妈知道的时候还满难过的,毕竟花了这麽多心力在栽培…
松树的话,也请绿手指来看过了,做了一些防止虫蚁侵蚀的预防,只要树皮长出来之前没得什麽疾病,应该也会恢复吧。连树都不放过,真是太过分了…
听塔矢说,庭院是他爷爷自己设计布置的,是塔矢老师的骄傲,所以也是他的骄傲。那个家伙,真的很有恋父情节耶,认识越久越这麽觉得…。
光想着一些有的没有的事情,意识渐行渐远,直到沉入了梦境。
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梦境。
突然,我的食指和中指出现了棋子的触感,视觉也慢慢回到我的身体来,我发现自己正坐在棋盘之前,正在进行一场对奕。而现在轮到我落子。
坐在棋盘另一边的应该就是塔矢了吧?会下出这种棋的只有塔矢亮。严谨而充斥着攻击力的布局。
行棋来到这里,我应该如何执行下一步?
左手拿着蝙蝠扇,敲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想到了,就是这里!
非常满意的一手,我等着塔矢的回应。
然而,迟迟等不到下一手。
抬头一看,塔矢已经不在对面了。不在那个他一直都在的位置。
「塔矢!你想逃啊!」
棋盘消失了,棋子消失了,四周又变成一片黑暗。
「塔矢!」
我变得有点心急,有点不知所措,
因为这样的画面曾经出现过,出现在现实世界里。
我很清楚自己正在做梦,做一个我怎麽也不希望它成真的梦。
但是醒不来,梦境还没结束,我醒不来。
「塔矢!」
出现了一道门,一道很眼熟的门,这是通往塔矢房间的门。
总算找到了。他就在里面了吧?
打开门,
血色的地板,血色的被褥,
躺在上面的是──
血色的塔矢。
血色的睡衣,
血色的脸庞,
血色的头发,
被划开的颈部,鲜血不断地流着,流到了我的脚边……
恶 梦。
不可原谅的…恶 梦。
「混帐───!!!!」
用尽所有的力量,大声一吼,全身冷汗的光终於从梦境里醒来。
伸手抓起床上的枕头,往墙上的开关用力一丢,室内变得灯火通明。
双手扒着前发停在头顶,光张着嘴,大口呼吸着,就像要把所有的空气全部吸进胸腔里,压住不断从心脏涌出的恐惧。
曝光率… 重要的东西…
塔矢老师… 庭园…
心里的挂念让我做了恶梦,
措手不及的丧失感有如倒带一样,爬回了我的脑袋。
消失的人,满身鲜血的塔矢。
甩开身上的棉被,光拿起放在电视机旁边的手机。
选择通话纪录里的第一组号码,按下通话键。坐在地上,光的左手在玻璃桌上敲动着,这是他心急时的习惯动作。
『您拨的电话没有挂好,请稍後再拨。』机械式的答话声,传来冷冰冰的话语。
塔矢──!
切断电话,光又拨了一次,呼吸…又开始急促了起来。
『您拨的电话没有挂好,请稍後再拨。』
「马的──!!」
粗鲁地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墨绿色外套,随便往身上一套,拖着侧背包穿上布鞋,光急急忙忙往塔矢家出发。
途中又拨了几次电话,但是,电话依旧是没有挂好。
不祥的预感逐渐在心中扩大…,
我衷心地祈祷,现在的不安只是我想太多,那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梦。
前往塔矢家的路上,我这样祈祷着。
第九章 断发(下)
(光 si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