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时光(6)
明子一边说着一边把汤匙送到亮嘴边。
「嗯?我…我自己吃就可以了。」妈今天怎麽了?
「不行。快点,啊──。」就像母鸟喂小鸟一样,明子张着嘴催促亮。
亮只有硬着头皮让明子把汤匙送进嘴里。
「好吃吗?」
「嗯,好吃。跟粥一起煮的这个是海带芽吧,真的很好吃。」
像这样跟母亲撒娇不知道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却很让亮怀念。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不过,其实啊…这个粥不是妈妈做的唷。」
「嗯?」
「是进藤君做的唷。来,再一口!」
你好像把我看得很扁耶!
嘴里的粥滑过喉咙,亮想起昨天阿光说的这句话。
喂完粥,明子收拾着房间里的碗筷,脸盆,毛巾走出亮的房间。
这时候亮发现墙边掉落一个白色的塑胶袋,爬出被窝捡起来一看。
里面装了一个纸盒,而纸盒上写着:
退烧药(特效)
用法:
两小时服用一次。
空腹可用。
打开包装拿出里面的药一数,少了三个。
印象中,我好像被叫醒了三次,
进藤该不会一夜都没睡吧!?
想到这里,亮的头开始感到无比的疼痛。
我真的想不透他在想什麽!!
他今天的比赛是龙星盃的预赛,而对手是仓田先生。
是他打败了好几个对手之後,好不容易赢到的,和高段对手决胜负的一战。
这麽重要的比赛的前一天…居然…,
我宁愿他不要管我!
回到房里的明子看见亮抓着被子的指尖渐渐泛白,眼睛更是眨也不眨地瞪着前方,忍不住问亮:
「怎麽啦?」
「妈,进藤走的时候看起来怎麽样?很有精神的样子吗?还是…睡眠不足,神智不清…,」没办法下棋的样子?
後面的话亮实在问不出口。
「嗯~。」明子将食指靠在嘴唇上,想了一下:「精神方面是吧?」
「看起来完全没有问题呀。」
「真的吗…?」应该只是看起来有精神吧,不可能没影响的…。
「不过他好像不太想让我看他的右脸,头发盖住了我也看不太清楚。」
「右脸?」
「嗯,问他他也只说没什麽大不了的,然後就匆匆忙忙回去了。」
到底怎麽回事?
不要说进藤的脸怎麽了,我连自己什麽时候睡着都还毫无头绪。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我根本完全想不起来。
* * *
亮几乎想踢开被子就往棋院跑去,只可惜以现在这种体力并不容许。而且明子也不会答应。
躺在床上,我想了很多。
例如,
如果进藤跟我说必须早点回去的时候,我就让他这麽回去的话,是不是他就搭得到电车了?
例如,
如果他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我有老实告诉他我好像有点发烧,这样是不是就不会演变成高烧不退,必须让他来照顾我的局面?
例如,
如果我们只是势不两立的对手,没有私下下棋的交情他是不是就不用管我…?
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应该再单纯一点才对…。
越想越觉得头很痛,人在生病的时候想法好像总是比较悲观。
第六章 棋士守则
晚间七点半,身心俱疲的阿光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家门口。
深呼吸一口,两手手掌拍了一下双颊振作精神之後打开门。
「我回来了。」又是精神百倍的阿光。
「欢迎回来!」美津子刚好结束厨房的工作,听到阿光的声音走到玄关。
「工作之前有先去看医生了吧,医生怎麽说?」
「医生说还好只是撞到骨头,没有伤到眼睛内部,一个星期左右就会消肿。我就说没什麽大不了的嘛。」阿光调整了一下右眼的眼罩,
「那就好。」美津子松了一口气。
今天美津子见到阿光的脸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了。正在厨房的美津子隐约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走出来看时,只见到阿光走上楼梯的背影,说了声:「我回来了,中午吃饭再叫我。」阿光就迳自走进房里,直到午餐时间才走出来。
终於看到数天不见的儿子的脸时,却发现他的眼睛肿了一个包,美津子吓得差点昏厥倒地。她以为阿光不回家外宿了三天之後还跑去跟人打架,眼框泛着泪水就要溃堤而出。
阿光眼见情况不妙,连忙说:
「等等,妈,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晚上回来我会好好解释。总之,我待会会先去看医生,所以你千万不要哭,我下午有棋赛,很重要的!」
阿光着急的样子刚好让美津子确定了,自己的眼泪还是有用的这件事,这让她安心了不少。
「妈,我肚子饿了。」放好後背包阿光从楼梯走下来,
「那就开饭吧。嗯!?阿光!你的手怎麽这麽黑啊?这是什麽?」
美津子看着正要接过饭碗的阿光的手。
「喔,墨水啦,今天沾到的。」
「你这个孩子真是的,洗乾净了再来吃!」
「遵命。」
走过美津子旁边,阿光发现自己已经必须低下头来才能看到母亲的脸了。这让他突然惊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母亲。
从无知的小学时代到有佐为陪伴的中学,
到失去佐为,全心投注在围棋界的现在…,从来没有。
北斗杯结束,社在离开东京之前说他会一直下棋,就算得不到父母的谅解他也会一直下,这是他选择的路,就算家人都不支持,他也会靠自己的力量继续走下去。
我家的爸妈应该跟他家差不多吧,普通上班族和家庭主妇的组合,
但是他们没给过我任何限制。
我一直过得很随性,很自由,很少去顾虑周遭的事。
把重要的人当作理所当然,就像围绕在四周的空气一样,
直到缺氧的时候才发现空气的重要。这种悔不当初的痛苦,一次就够了。
洗完手回来,阿光默默扒着碗里的饭,假装毫不在意地夹着眼前的菜肴说:
「我中午说,回来之後要跟妈解释的那件事…。」
「嗯?哪件事啊?」
「什麽哪件事?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脸怎麽了吗?」早上明明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受到的刺激有多大啊。
「那件事啊!我跟爸爸通过电话了。爸爸说不用担心,阿光不是那种孩子!让他去做想做的事。他这样说喔!」
「啊?嘿~,我们家的放任主义真是让我也说不出话来。」阿光塞了满嘴饭,股着腮膀子,有点闹别扭的表情。
爸又说这种没根据的话,如果我真的是去干架怎麽办?我很怀疑耶。
「这不是放任,是信任。虽然阿光老是做一些让人吓一跳的事,突然就外宿好几天都不回来啦;突然就说不上高中啦;突然就说当上棋士啦;突然就说要考院生啦;突然就撞了满头包头破血流地回来啦,一定是在那时候头脑撞坏了;突然就拉着小明跑到下吕外婆家,说什麽去找武志他们玩,下吕可是在岐阜耶,你以为是在隔壁村啊!然後还有更早之前,突然就说要陪奶奶回家乡两个星期,结果一待就是两年不回来啦!接着还有突然就……。」
说着说着美津子越来越激动,而这一连串滔滔不绝的「突然就」就像没有终点一样,一直回溯到连当事人都记不得的婴儿时代。
看着碗里的半碗饭,阿光已经开始觉得有点饱了。妈到底说够了没啊?
「呼~。不过呢,这些都是阿光的人生,是我和爸爸不能代替阿光去做的决定。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陪伴和给你一个随时都能回来休息的地方。」
「…。」
北斗杯那天爷爷有来,但是妈好像没来。
回到家,一样是满桌热腾腾的饭菜和看了十五年的笑脸在迎接着我。
打从当上棋士开始,妈就不曾问过我任何一场棋赛的结果,而那天也一样。
在这里,没有赢棋的荣耀也没有输棋的忏悔,是一个让我觉得自在,可以喘一口气的地方。
「我还要一碗。」阿光把空碗递给美津子,
「好,多吃点多吃点!」就算阿光的爸正单身赴职中,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为了喂饱正值成长期的阿光,美津子还是煮了一大锅饭,随时应战那句不知道什麽时候会冒出来的「我肚子饿了」。
「我说阿光,你也不要只顾着吃要多运动,那天变成胖子,妈妈可不知道唷!」
「有啦,我有在运动。鞋子都穿坏了好几双了。」
「说到鞋子妈就一肚子气!我从来没看过有人换鞋率这麽高的,你太不爱惜东西了!」
「厚,妈,怎麽又开始讲这件事情了啊!」
进藤家又开始了一如往常的对话……。
桌上的饭菜差不多要一扫而空的时候,
「对了,妈。」阿光从牛仔裤後面的口袋抽出一张纸。
「帮我签名盖章。」拿给美津子看之後,阿光继续吃他的饭。
「这是什麽…,行动电话申请书?」一张什麽都填好了,只剩下监护人签名的部分是空着的申请书。
「回来的路上我去dokomo看过了,基本费通话费什麽的加一加一个月大概4、5千圆跑不掉吧。今天棋院的人跟我说要帮我安排几个指导棋的工作,我想就用那笔钱来付。不过我还未成年,没有监护人的同意不能办,所以你快签吧,我吃饱就拿去路口的门市给那个小姐,马上就可以办好了。」
「啊!?你要办手机啊?」而且还是马上!?
「对啊,你不是说我出去就像不见一样,老是联络不到。」
「呃,也是啦。不过,你真的什麽都问清楚了吗?」美津子只是个家庭主妇没有手机,更别说办手机的手续是怎样了,这张称做申请书的东西怎麽看都让她心里小不安。
「嗯。放心啦!我也有问过和谷他们了,程序都是这样的!」
「这…这样啊。那好吧。」美津子叹了一口气,抹了一下额上的冷汗,走到客厅拿了一只笔签了下去,然後盖了章。
等一下一定要打电话给爸爸,
跟他说我们家阿光的「突然事件簿」又要添加一笔了。
* * *
位於棋院前面的人行道上,今天也有手合的和谷朝着阿光走来。
「唷!」看到和谷之後阿光打了声招呼。
「今天改变造型啊?又是眼罩又是鸭舌帽的。」
「现在最新流行的你不知道吗?」知道和谷是在挖苦自己,阿光也随性应了回去。
「少跟我哈拉了,到底怎麽了?」
「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