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时光(85)

　　『你如果不想说的话我不会问。但是…，如果是什麽想不通或是觉得烦恼的事，说出来吧？两个人想比较快。有什麽不满也是，说出来比闷在心里好。
　　你老是什麽事情都关起门来自己想，不辛苦？』
　　「其实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只是又像以往一样觉得想不通，觉得喘不过气。对於这个世界…。」
　　我没告诉过任何人…，自己的这种想法。
　　我其实常有适应不良的感觉…。觉得自己没办法像其他人一样，这麽顺利地就融入这个世界。常有…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改变心意了。我想问，我要听。告诉我！』
　　刚才的体贴就像蒸发掉的水蒸气一样，荡然无存，进藤态度强硬了起来，因为我那番从来没想过告诉任何人的话的关系。
　　「…会说很久。」
　　『有什麽关系？尽量说。我想多听一点你的声音。』
　　我发现进藤常这样…，毫不着痕迹地就说出一些让我觉得难为情的话。
　　但是…，像这种希望谁能陪我一起分担的想法，我还是第一次有。
　　闭上眼睛，深呼吸，决定把心中的困顿告诉进藤，让他陪我分担。
　　「今天的工作…我中途就大发雷霆离开了，没有完成。还把田中先生丢在那里善後。很没责任感吧？」
　　就算再怎麽对那样的节目感到不满，我还是觉得罪恶感，对於没完成工作的事。
　　『…第一次没完成？』
　　「…嗯。」
　　『这样啊…。你这家伙最在意这个了，难怪心情低落。』进藤自言自语着，然後传来手指头轻敲着桌子的声音，
　　『什麽工作让你这麽火大？』
　　我不喜欢带给别人困扰，但是那个「别人」如果是进藤的话好像就例外。
　　帮我想办法时的进藤声音总是很温柔，眼神总是很专注。很认真地在听我说话，想我的事。
　　什麽事情都变得很容易说得出口。
　　「是ＮＨＫ以外民间电视台的工作。…这类工作我决定不再接第二次。
　　一进到摄影棚就被那里的造型师在头发上抹了一堆奇怪的泡沫；访问的进行也尽是一些我一点都不觉得有趣的玩笑话…；
　　认真的访问更是说没几句话焦点又会转到我的长相…。」
　　『所以生气，大骂那个主持人一顿了？』
　　「骂了。…但是这些都不是我骂人的真正原因。只有这些我还可以忍耐。
　　…，录影进行到最後，有一台摄影机跑到电视台大楼外做录影。把一张张在外头等待着的脸拍的很清楚。一句句他们说的话都收录得很清楚。
　　什麽情人快乐…，什麽翘课来支援我…，什麽请收下巧克力的…。像在追逐偶像歌手一样的人群。
　　真的让人想问…，他们是真的了解我的围棋所以才支持我的吗？
　　这种外表的赏识我一点都不需要。
　　主持人要我发表感想，要我对着这些人表达谢意。
　　就这样，闹剧到此。发完怒我就离开了。」
　　以往，我只是冷眼旁观，看着这个世界的运转，不加思索地走着我自己的路；
　　现在，我有…试着融入这个世界的想法了，…却办不到。
　　…所以才觉得生气，对於这个价值扭曲的世界。
　　『吓傻了一堆人吧？你当真发起火来的话。』
　　「我不喜欢…自己的长相被拿来炒话题。希望被注意的只有围棋，长相怎麽样根本就毫无关系。
　　甚至开始讨厌自己的脸，觉得…这是一种杂质，一种干扰。让看我围棋的人不再用单纯的眼光来欣赏我下出来的每一手。…，这让我很不甘心…。」
　　我恨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居然把爸妈给我的长相五官说成这样…。但是──，我就是很不想让自己的围棋遭到玷污…。
　　我知道自己太偏激了一点。但是…，
　　就是没办法释怀…。
　　『嗯……，不喜欢别人说你漂亮说你美的个性我多少也感觉得出来。…但是没想到排斥到这种地步。…真是伤脑筋，「漂亮」和「美」居然是禁语啊？
　　我这个人用得出来的词这麽少，这对我来说多不方便啊…？啧…，这可麻烦了…。唉～』
　　进藤在电话中自言自语着，用我听得到的声音。
　　「…有什麽好伤脑筋的？」而且又跟方便不方便有什麽关系…。
　　『老实说，我啊常常有「塔矢这个家伙怎麽会这麽漂亮」的想法。』
　　「…。」不想从进藤口中听到这种话。这比别人对我说还要让我觉得难过。
　　「我要挂电话了。」没想到连进藤也…
　　『喂，等等！你以为我说的是脸吧？』
　　不是吗？
　　『嘿嘿，很抱歉不是！我说…，你这家伙其实对自己的脸很有自信吧？这麽直觉就认为我说的是脸？』
　　「你不认真说我就要挂电话了。」
　　『好好！…，你的脸也好看，但真正让我觉得漂亮的不是那张脸。
　　好比现在吧，看不到你的脸、你的表情、五官…，只听得到你说话的声音，
　　但我还是涌出一股…想要赞你漂亮…赞你美的感动。
　　觉得…，用最纯粹最坚定的眼睛看着围棋的你很美；
　　紧抓着大染缸的边缘拼命不让自己往下掉的你很美；
　　都几岁人了，连假装配合一下都不会的你真的很笨拙但也很美；
　　…塔矢，你让人觉得你美的地方在你说的话、你的想法、你的姿态。
　　而且我一直觉得…，灵魂美丽的人，他所呈现在外的一切也都会是美丽的…。
　　嘿，有点超自然的说法但是…，你了解我想说的了？』
　　「…笨拙是什麽意思。」
　　『你可不要告诉我，我说了这麽长你只听进去这两个字啊。』
　　灵魂美丽…，原来进藤是这样在看我的。有点感动，但也很尴尬…。
　　尴尬让我除了那个别扭的问题之外，说不出其他话，。
　　『算啦，你这种不老实的地方我也觉得美就是了。』
　　「又哪里美了！？你不要乱用形容词！！」
　　『对！这就是我觉得伤脑筋的地方啦！
　　夸奖人的形容词我就只知道这几个，你又给我设禁语是要我想破头的啊？』
　　「我又不需要你夸我。」
　　『啧，我不是因为特别想夸你才说那些话。就是有那种感觉，就是想说。我这个人就是想到什麽就说什麽，你不让我说我会很痛苦。要我说之前想清楚适合的形容时再来说，这也会让我更痛苦！
　　喂，拜托你好不好？解禁吧？
　　不要让我花脑袋来想这种事，让我多花点脑细胞来想围棋的事啊？』
　　「围棋的事。……。随便你。」
　　『呼～，得救了。』
　　好像得到大赦的犯人一样，进藤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啊，对了。你啊，不要这麽讨厌自己的脸。那也是你的一部分，我可是很喜欢。而且除非投胎转世，不然你也换不了那张脸了。
　　不要说你要去整形，想吓死老师和明子阿姨啊？
　　既然改变不了别人的想法就自己换个角度想吧？
　　老是因为同一件事生气多累？』
　　「不喜欢的事情就是不喜欢。」
　　『很顽固耶。…，跟围棋扯上关系你就脑筋转不过来。』
　　这就是我常会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关系了吧？
　　进藤…处世很圆融，到哪里都如鱼得水的样子…。这样的他常让我没有安全感，害怕自己跟他所在的世界脱节，…怕自己跟不上他的脚步…，会被抛下。
　　『不过，就像刚才说的，这样的你让我觉得超漂亮。遇到围棋就没有容赦的个性…，我其实很喜欢，不太希望你改。』
　　这种个性好？又顽固又别扭的…。
　　『但也不希望你老是因为同一件事情痛苦。…这样想好了。假设看了你这次录的节目，觉得塔矢亮真是长得太美太帅了的人有一千个吧。』
　　「才不会有这麽多人！！」
　　『都说了是假设干嘛这麽计较啊！？况且这个数字绝对算少的了！听我讲完！』
　　「…。」
　　『然後这一千个里面产生围棋好像真的很有趣，想去下下看的人假设有…你来说好了，百分之几？…罗唆的要命。』
　　「…百分之一。」
　　『这麽悲观？　好吧，就算百分之一。那就是十个人罗？这十个人开始学下棋了，学了之後觉得围棋真的很有趣的人你说会有几个？』
　　「十个。」
　　『怎麽可能啊！？你不要把自己的心情套用到别人身上！』
　　「你不是说是假设吗！？为什麽不行。而且，围棋就这麽有趣，难道你不认为？」
　　『啧，…随你便！十个就十个。不能改了喔！
　　也就是说这十个人之所以会喜欢上围棋，最原始的契机全是因为…引他们入门的棋士老师有一张很漂亮的脸。
　　就算一开始也许是居心不良，但是在结论上他们喜欢上围棋了，这不就好了吗？』
　　「是这样吗…？」总觉得进藤的说法有点奇怪。
　　『当然，如果宣传的人是本田兄我可不认为会有这十个人出现。…这种情况下只有牺牲你了，本田。这样一想有没有觉得能接受一点了？对於自己的脸？』
　　「有一点吧…。」既然喜欢下棋的人变多了…，那我还能接受一点。
　　嗯？…我刚才明明还这麽讨厌自己的脸，跟进藤聊完…我好像就不再那麽钻牛角尖了。
　　『听你刚才说喘不过气真是差点没吓死我。现在没事就好了。』
　　果然，刚才那番话让他担心了。
　　「你一个人在家？秀英跟永夏呢？都没听到你提他们。」
　　一段莫名的沉默之後，进藤说：
　　『秀英…跟未婚妻出去还没回来。永夏也一大早就出去了。』
　　「秀英…订婚了？我都没听说过。最近的事？」
　　『啊，上个星期。…对象是他老师的独生女。』
　　「这样啊。」跟老师的女儿结婚这种事情在围棋界还满常发生的，也可以说是老师非常器重这个学生的美谈。但是…
　　「不会太早吗？秀英不是还不到２０？」
　　『是啊，也不知道这小子在急什麽。』
　　「…认为早一点结婚，早点安定下来好将注意力全投注在围棋上的人其实不少。围棋棋士早婚和晚婚的年龄差距其实很大。不过，只要秀英觉得好就好了吧？听说吴老师的女儿也是一个评价很高的女孩子。他们认识很久了不是吗？」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