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之歌(44)
他时不时就拿着手机看看,没准什么时候短信就发出去了,对方就有回复了。
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叹气,突然听见开门声,还以为是程尔或者简绍回来了。
焦望雨没动,闭着眼睛安静地躺着,可是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不是他们。
如果是程尔或者简绍,进屋了不会一句话不说,不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猛地睁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濮颂秋站在他床边,正看着他。
焦望雨以为自己看错了,发烧都烧出了幻觉。
可是眼前这个人太真实了,真实到,那种憔悴和疲惫让焦望雨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感受到对方的痛苦。
“颂秋?”焦望雨试探着问。
他一说话,嘴里都扑出了热气,头晕脑胀,可人还是往前凑,想看清楚究竟是不是濮颂秋本人。
“没去上课?”濮颂秋开了口。
濮颂秋是特意赶在大家都上课的时间回来的,他不想跟他们碰面,因为自认无法面对大家的关心和紧接着又要到来的分别。
现在的他,好像没法承担太多。
可是,当他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焦望雨的拖鞋,对方平时睡觉,拖鞋都摆在台阶右侧。
他仰头看过去,看到床上有人,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睡了,不敢出声吵醒这个人。
濮颂秋现在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焦望雨,他不想把自己脆弱的一面表现出来,这种无力的挣扎,他一个人体验就足够了。
他只想看看焦望雨。
安安静静地感受一下对方的存在。
可是,焦望雨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了他。
两个人对视,在安静的宿舍里,气氛有些微妙。
焦望雨眼睛红了,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看见了濮颂秋。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发抖,整个人慌里慌张的,掀开被子就往床下来。
焦望雨说:“你还好吗?”
问出这句话,他觉得自己蠢爆了。
怎么可能好?
他怎么能这么问?
濮颂秋静静地看着他,走上前,抬手护着他从床上踩着铁质的台阶下来,生怕人摔了。
焦望雨下来后,甚至来不及穿上拖鞋,就那么光着脚站在那里,一把抓住了濮颂秋的手。
面前的人瘦了很多。
两个人都瘦了很多。
濮颂秋完全没了平时的神采,双颊凹陷,黑眼圈重得让人心疼。
“怎么不跟我联系?”焦望雨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指甲都嵌在了对方的皮肉里。
濮颂秋不太想聊这个,但他很清楚,只要跟大家碰面就避免不了会提起。
“没事。”濮颂秋说,“我就回来收拾东西。”
焦望雨抓着他,不肯放手。
这样的焦望雨让濮颂秋根本没法抵抗,他所有的悲痛本来都已经压制回去,却在这一刻,情绪失控。
濮颂秋闭上眼,深呼吸,咬紧牙关,却还是一把搂过对方,紧紧抱在了怀里。
自从出事,他几乎没怎么说过话,身体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经被彻底抽走,想要复原,实在太难。
无力、疲惫,一切都好像没了意义。
语言没有意义,呼吸没有意义,存在也没有意义。
濮颂秋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就这么彻底断掉了,从此以后,他就是一个断线的风筝,哪怕漂洋过海,也看不出山川大河的美究竟是怎么个美法。
他最好的人生没有最好的人可以分享了。
他把焦望雨抱在怀里,勒得对方骨头都生疼。
可是焦望雨没有吭半声,反倒回抱住了他。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宿舍里,窗外是春光,是微风,室内却是悲痛和心疼。
焦望雨先掉了眼泪。
他在濮颂秋怀里哭,一开始还克制得住,到了后来,几乎失去了理智。
濮颂秋只是那么抱着他,轻抚着他的头发,闭着眼,皱着眉,听着他的声音。
不知道的,还以为焦望雨是受了委屈的那个。
他们这样抱了很久,焦望雨终于不哭了。
他哑着嗓子说:“你别不跟我联系。”
他攥住濮颂秋的衣角,像是个知道自己会被抛弃的小朋友。
濮颂秋不答话,只是把脸埋在了他颈间。
“我可以陪着你,”焦望雨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被雷电吓着的云,晃晃悠悠飘进濮颂秋的耳朵里,“我陪你说话,不说话也行。我……”
“望雨。”
焦望雨愣了一下。
濮颂秋很少这样叫他,要么是全名,要么就没有称呼。
他突然发现,濮颂秋在叫他“望雨”的时候,格外温柔,温柔得他又想哭了。
濮颂秋这人,焦望雨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锋利又温柔。
“我没事。”濮颂秋咬着牙说,“给我点时间。”
濮颂秋始终相信,时间可以帮他的忙。
在这种情况下,他什么都不能做,也做不了,他更不能把自己的痛苦转嫁给别人。
他是要走出来,一定要走出来,就算未来的生活完全没有盼头没了指望,他也得走出来活下去。
但他得靠自己,不能把别人也拖进阴冷的井里。
“我……”焦望雨开了口,却又咽了回去。
他想说什么?
想告白,想说濮颂秋求求你了,让我陪着你吧。
你的开心和痛苦我都想跟你分享和分担,你想要安静的时候我就闭嘴,你想找人说话我可以一直说个不停。
但是,一个“我”字之后,焦望雨听见濮颂秋说:“给我点时间,我能处理好一切。”
濮颂秋说:“等我回来。”
焦望雨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个废物,一句“等我回来”,他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瞬间就滚了下来,掉在了濮颂秋的衣服上。
他抱着对方,“嗯”了一声,闭着眼在对方怀里叹气。
焦望雨轻声在他耳边说:“那你能不能,别让我联系不上你?”
濮颂秋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
他们抱了很久,久到焦望雨不想再放开。
可是,濮颂秋要走的。
原本他一个都不打算见,却不小心还是被焦望雨逮了个正着。
两人开始收拾东西,焦望雨问他要不要等程尔他们回来,好歹见一面。
如果是以前的濮颂秋,他甚至不会多考虑,收拾完就走,但这一次,他点了头。
虽然濮颂秋嘴上不说,但是他也有把那两人当成好朋友。
还是要见一面的,随便聊聊,然后认真道别。
濮颂秋小心翼翼地把焦望雨送他的杯子放进行李箱,头疼得不行。
收拾完,焦望雨给程尔他们发了信息,让他们下课就回来。
然后两个人去了阳台,开着窗,抽起了烟。
濮颂秋有些意外,焦望雨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竟然是白色软包白沙。
焦望雨熟练地点烟,熟练地朝着外面吐出了烟雾。
濮颂秋看着他,看着他夹着烟的手指和叼着烟的嘴唇,恨不得立刻将人拉过来亲吻。
他想问问对方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的抽烟,也问问对方为什么偏偏要抽这一款。
焦望雨红肿着眼睛,抽着烟,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经历这些,或者说,为什么濮颂秋要经历这些。
“不休学不行吗?”焦望雨的嗓子彻底哑了,说话都有些费劲。
濮颂秋听他这个声音,忍不住把烟从对方手里夺了过来。
他抽了一口,说:“家里的事情要处理,我也没心思留在学校。”
焦望雨点了点头。
“明年我会回来,”濮颂秋说,“等我调整好。”
调整好情绪,处理完后事,赚够了学费,会回来的。
濮颂秋又转过来,轻轻地把焦望雨揽在怀里。
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奇怪,可是这或许是他们最后的一个拥抱。
说来可悲,他这么喜欢这个人,却只敢借着此刻可怜人的遭遇、好朋友的身份才能拥抱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