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15)
万融的休息室很梦幻,一侧是咖啡机和各种茶饮设备,另一侧是点心,三层金属托盘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小蛋糕,樱桃之类的水果放在篮子里,用包装纸和蝴蝶结装饰过,像要去参加婚礼。
匡正接了杯柠檬水,看段小钧忙着把一杯杯咖啡填满,心血来潮地问:“你有一个300毫升的杯子和一个500毫升的杯子,怎么得到400毫升的柠檬水?”
段小钧看都不看他,条理清晰地答:“先把300的杯填满,倒进500的杯里,再接一杯300,这时500里还能装200,300里剩下100,咱们浪费一下公司资源,把这500倒掉,然后把100倒进去,再接300也倒进去,叮咚,你要的400毫升柠檬水好了,”他扔掉滤纸,瞥匡正一眼,“这道题投行面试考了十年。”
这是匡正的原话,他笑了:“做功课了?”
“当然,”段小钧接完咖啡,把台面收拾干净,“让你损一次,不能让你损一辈子。”
匡正眯起眼睛,瞧着他:“一辆保时捷,时速30公里,开了60公里后,还要再开60公里,问后半程车速需要保持在多少,才能达到全程时速60公里?”
段小钧端起托盘,两段长度相同的路,平均时速60公里,前一段速度是30,后一段只要90公里就够了。
“90?”匡正喝一口柠檬水,替他答。
段小钧没否定,匡正摇了摇头:“以30公里的速度开完60公里,时间是2小时,一共120公里的路程,用每小时60公里去跑,全程才用2个小时,所以答案是这辆车根本不可能达到60公里的时速。”
段小钧瞪大了眼睛,一脸被耍了的表情,但干金融就是这样,市场永远不会给你准备算得出答案的题。
匡正向他举了举杯,返身走回办公室。
段小钧跟在他后头,连翻眼睛带撇嘴,进了办公区,正要给大家分咖啡,匡正在屋门口回头说:“Clemen,熔合的案子让段小钧进组,先让他看看财报,规矩教一下,该奶的时候奶一口。”
嘈杂的办公区瞬间安静,所有目光都向段小钧投来,他愣愣地站在那儿,直到Clemen说“发你邮箱了”,他才缓过神,这时匡正已经进屋了。
匡正进屋放下杯,点亮手机屏幕,有一个未接来电,显示是“欧阳女士”。
他一笑,拨回去:“喂,皇太后。”
“免礼吧,”听声音,那边不太高兴,“妈在泰山呢。”
“怎么了?”
“怎么了,”匡妈妈叹一口气,“你妈受气了,全世界都气我。”
“我爸敢气你?”匡正一副不相信的口气。
“是你妈的小姐妹们,”匡妈妈说,心力交瘁的,“这个女儿去度蜜月了,那个孙子满地跑了,听得我啊,真是,万箭穿心。”
匡正笑得不行了:“怎么着就万箭穿心,你儿子哪儿不比别人强,婚不是不结,是没碰到走心的。”
“那你什么时候走心?我求你走走心!”匡妈妈不依不饶,“你说,你要什么样的?”
匡正直接缴械:“妈你喜欢什么样的?”
“哎呀妈妈嘛,就喜欢年纪和你差不多,早上能给你做口粥,晚上能给你烧个菜,脾气好,不用太漂亮,你有钱嘛,好好养着她,疼一疼就漂亮啦。”
匡正一对号,身边还真有这么个人,可惜,不是个女的。
第13章
熔合的估值有点问题,敏感性分析波动太大,匡正亲自调了一下,做完差不多六点,他给宝绽打电话:“喂,在哪儿呢,我送你回家。”
电话那头很吵,“不用,”宝绽挤在公交车上,“一会儿就到地铁站。”
做邻居有一段了,匡正了解他,不占别人便宜,也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你坐地铁行,出来在地铁口等着,”匡正拎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我现在出发,出站口接你。”
“不用,”宝绽连忙推辞,“你没必要特地回来送我一趟……”
“行了,就这么定了。”匡正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外头哄堂大笑,见他出来,全体噤声。
“笑什么呢?”匡正穿上西装。
办公区沉默。
“Clemen?”匡正往经理那边看。
“那个,老板,”Clemen抓了抓头发,也憋着笑,“刚才段小钧跟我要最近12个月的资产负债表。”
话音一落,办公区又是一阵哄笑。
财务报表是一家公司的核心数据,由三部分组成:利润表、现金流量表和资产负债表。为了估算一家公司的价值,分析师习惯用最近12个月的财报数据,利润表和现金流量表都是如此,只有资产负债表例外,它记录的是某个时间点的情况,对万融的员工来说,这是个低级常识。
段小钧低头窝在自己的座位上,匡正出门从他桌边经过,看见他的电脑上是熔合财报的业务概述部分,用红红绿绿的底色做满了标记。
“你在干什么?”匡正皱起眉头。
段小钧有点慌:“看、看财报……”
匡正的声音高起来:“看财报不是真的让你‘看’财报,”他点着电脑屏幕,“这些屁话不用管他,给我分析财报数据!”
他赶时间,教训完直奔电梯,听见背后办公区有人用嗲嗲的口气说:“人家也想要老板手把手教看财报!”
马上有人嘘他:“你大三就能自己建模了,教个屁啊!”
电梯到了,匡正走进去,他对段小钧毫不同情,干他们这一行,行就风生水起,不行就零落成泥,就这么简单。
驱车赶到13号线终点站,这一站叫红石,人来人往的出站口,宝绽一身T恤牛仔站在那儿,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看见匡正的车,他一缕风似的跑过来,坐上副驾驶,擦着汗说:“晚上我们烧烤吧,昨天我看橱柜里有个烧烤架,正好还剩点肉。”
匡正不喜欢烧烤,得傍着火自己弄,还搞得一身味儿,但他觉得宝绽是想谢他,于是没拒绝:“用不用再买点东西?”
“不用,够了,”宝绽说,“我烤,你吃就行。”
到家,匡正去换衣服,宝绽把烧烤架收拾出来,搬到门口的桂花树下,填上炭,用酒精棉点燃,装上烤网,拿刷子上一遍油,等匡正过来,已经能放肉了。
有猪肉有牛肉,现腌的,旁边摆着餐具,匡正进屋去拖了两把椅子,还有啤酒和一次性手套。
天擦黑,周围静静的没有人声,只有树影在初升的月光下摇,白日的暑热渐渐褪去,一丝凉意从柳林过来,卷起零星的炭火,让人莫名悸动。
匡正开一罐啤酒,边喝边拿起烤叉,到宝绽身边跟他一起翻肉,嗞嗞的,油香飘出来,他自然而然地聊:“今天我妈给我打电话。”
“嗯。”宝绽应着,把烤好的肉摞在盘子里,给他递过去。
“催我结婚,”匡正接过来,没急着吃,“我才三十二。”
“三十二啊,”宝绽想想红姐鲁哥他们,“不小了,是该结了。”
匡正挑起眉毛:“我还没玩够呢。”
这话让宝绽惊讶:“你玩……”他没觉得匡正是这样的人,“你那么忙还有时间玩?”
“就是没时间,才觉得没玩够,”匡正扭头看他,“你呢?”
宝绽头也不抬:“我什么?”
“女朋友啊。”
宝绽夹肉的手停了停,把头发捋向耳后,没说话。
不知道是炭火还是什么,那张脸红红的,还有左手上的银镯子,在冰凉的月色和炙热的火光中沉静闪耀。
匡正意识到什么,换了种问法:“你交过女朋友吗?”
最后的几片肉,有点焦了,宝绽摇头。
二十八岁,对匡正这样的人来说,没交过女朋友像是天方夜谭,但换做是宝绽,内敛、温吞,手头又没什么钱,似乎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