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224)
“集团也有我的心血!”段汝汀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不在乎什么财产,我也不要钱!八年了,我为集团奋斗了八年,你不能就这么把我辛苦经营的事业抢走,塞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
“什么你的事业!”段老爷子抬起头,一张濒死的脸,分外残忍,“我给你就有,不给你就没有!连你都是我生的!”
段汝汀的颧骨煞白,质问这个生她养她的人:“那我作为一个人的价值呢,我所有的努力呢,在你眼里,就什么都不是吗!”
“什么都不是,”段老爷子绝情地说,“你做得再多……咳咳,再好,也没有用!”
他太不讲道理、太伤人了,段汝汀紧紧攥着拳头,要不是穿着一身男装,甚至要掉下泪来,“爸,”她颤着声音,“今天当着你的面儿,还有高管们,我做个保证,你把集团交给我,我用一辈子守护它,终生不嫁……”
砰地一声,匡正踹开房门撞进来,身后是那帮健壮的安保人员,被应笑侬他们几个撕扯着拦在外面。
匡正的头发乱了,西装扣子也掉了一颗,他抻平领子,看向段汝汀身后的高管们,冷冷命令:“外人都出去。”
段汝汀双眼充血,有股要杀人的劲儿:“你就是段家最大的外人。”
“我代表段铎、段钊、段钧三位男性继承人站在这里,”匡正和她针锋相对,“请你让你的高管们出去,段老现在很虚弱。”
继承本来就是段家的私事,高管们交换一个眼神,鱼贯而出,房门在匡正身后关上,安静的室内,他毫不客气:“段汝汀,你过分了。”
他用一种长辈的口气,居高临下,掷地有声。
从没有人对段汝汀这么说过话:“我想怎么干,轮不到你教我。”
匡正瞥一眼病床上的段老爷子:“让医护人员进来,我们出去谈。”
段汝汀没动。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匡正没把她当女人,只当做一个能够平等谈话的对手,“你在亲手打碎你最重要的东西。”
“我知道什么对我重要,”段汝汀抖了抖西装,走到他面前,“我的事业,我的独立价值,我的人格。”
“你在挑动少壮派和元老们的斗争,”匡正告诉她,“你在把你的家族推向悬崖。”
“不破不立,”段汝汀扬着下巴,“迟早会斗出一个输赢。”
“你不要被利益集团利用,”匡正试图说服她,“他们各有各的盘算,但我们,要的是段家的统……”
“我不要!”段汝汀很激动,因为刚才段有锡的那番话,因为这么多年在这个家遭受的不公,“匡正,别欺负我是个女人,女人也有权力追求成功,”她急喘着,“女人也可以像男人一样,一往无前,杀出一条自己的路。”
匡正定定看着她,没反驳。
“而你,”段汝汀歪着头,扯着他没了一只扣子的西装前襟,“太碍眼了。”
第184章 揉了油的缠丝玛瑙,美得堂皇。
应笑侬从病房大楼里出来, 阳光灿烂,停车场对面的围墙下有一片金色的木樨花, 他走过去,在如荼的花枝间坐下,苍白的脸,比花更艳。
父亲、手足、财产……他疲惫地掐了掐太阳穴, 掏出手机拨时阔亭的号码, 单调的电话铃响了半声,旋即接起来:“小侬!”
熟悉的声音, 应笑侬说不清心里的感受:“……时大傻子。”
“这么多天了, 你怎么也不来个电话!”
应笑侬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想我了?”
“滚。”
“我没给你打,你就不能给我打过来?”
“我怎么那么爱给你打电话, ”时阔亭嘟囔,“你家高门大户的, 我添什么乱。”
应笑侬捡了根木棍, 捅脚底下的蚂蚁窝:“让我听听小宝的声音。”
“算了吧,你撩五分钟,我哄半小时。”
“少废话,”应笑侬顿了顿, “我想她了。”
时阔亭叹气:“她一直哭, 刚睡着。”
“拉肚子了?”应笑侬担心,“发烧了?”
“想你想的,”这几天时阔亭也累,一个人带孩子, 一个人撑着俱乐部,“成天伸着小手要妈妈,我跟她说你回娘家了。”
“……”应笑侬碾牙,“姓时的,你皮又紧了是不是?”
“是紧了,”时阔亭跟他叫板,“您老什么时候回来收拾我?”
应笑侬扔下捅蚂蚁洞的小棍儿:“我爸得癌了。”
电话那头沉默。
“晚期,”应笑侬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没几天了,都等着分财产。”
“你在哪儿呢,”时阔亭马上说,“我过去。”
应笑侬的眼眶有点热,忍着:“你别来。”
“你不是想小宝吗,我抱孩子看你去。”
应笑侬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儿抱着个叫“妈”的小婴儿,拖家带口来找他,他丢不起这人:“算了吧,我见着你就烦。”
时阔亭没理他的臭嘴:“你有事儿,哥们儿必须在。”
应笑侬笑了:“不用,老匡在我这儿,有事他顶着。”
有匡正帮忙,时阔亭放心,把电话换个手:“我说,我和小宝在家等你,天塌下来咱们一起扛。”
“嗯,”应笑侬的声音很轻,“挂了。”
“喂,”时阔亭叫住他,“那什么……”
应笑侬仰着脖子,瞧着头上金灿灿的木樨花,映着大片无云的碧空。
“我没跟你说过我爸吧,”时阔亭深吸一口气,“他四十多岁有的我,对我要多好有多好……可我总觉得跟他有代沟,特别是我妈走以后,他喝大酒,像是变了个人,要不是有宝绽,我不知道离家出走多少回了。”
应笑侬第一次听他说时老爷子的事,原来他们俩一样,都是父亲盼星星盼月亮,人过中年才有的儿子。
“后来我爸住院,我寻思老家伙要走就走吧,岁数也大了,”时阔亭讲得很慢,“但他真走的那天……”
应笑侬屏住呼吸,从时阔亭的言语间,他听出了懊悔。
“要是老天爷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珍惜最后那几年,哪怕他往死里喝酒,揍得我满地找牙。”
应笑侬绷住嘴角。
“但是,”时阔亭缓缓呼气,“没机会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应笑侬抬头望向三楼病房,回答:“我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起身上楼,段汝汀和高管们已经走了,小客厅里只有匡正和两个小段,他穿过休息室走进病房,护士正往老爷子的雾化器里打药,见他进来,放下东西出去。
应笑侬在床边坐下,段有锡阖着眼,仰靠在垫高的枕头上,咬着牙,忍受癌细胞侵蚀带来的剧痛。
“药……”老爷子连绵地咳,又咳不出什么,应笑侬在医生办公室看过片子,他的胸腔里全是积液。
他想要止疼药,桌上就有两片,应笑侬去拿,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是抖的,像他这样“不肖”的儿子,面对病入膏肓的父亲,原来也没法无动于衷。
老爷子抿了药,含口水吞下,抬起眼,看到一张意料之外的脸,三分阳七分阴,像是揉了油的缠丝玛瑙,美得堂皇。
他愣住了,盯着这个难以取悦的儿子,不敢相信他在这儿,一束光似的,照亮了自己的病床。
“看什么看,”应笑侬冷着脸,坐回椅子上,冲他扬了扬下巴,“好好躺着。”
“我看我大儿子……”段有锡回不过神儿,“长得真好。”
废话,应笑侬翻个白眼:“我妈长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