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263)
“到了什么时候,”韩文山说,“别放弃唱戏。”
宝绽感他这份恩,重重地点下头。
星期五晚上,如意洲开大戏,萨爽的《雁翎甲》,陈柔恩的《打龙袍》,应笑侬的《望江亭》,宝绽的《打渔杀家》,一波接一波的高潮过后,霍匪扎着八卦巾,穿着八卦衣,挂朝珠蹬厚靴,摇着鹅毛扇施施上台。
他唱的是《空城计》,诸葛亮带着两个琴童在小小的西城抵挡司马懿的雄兵,这戏是他和宝绽初见那天唱的,抑扬顿挫,沉稳大气:
“西城的街道打扫净,预备着司马好屯兵!
诸葛亮无有别的敬,早预备下羊羔美酒,
犒赏你的三军!”
刚学艺的小子,很难说唱得多好,但主顾们很给面子,喝彩声不断,唱罢了,宝绽登台,携着他一起给大伙鞠躬。
“诸位,周末好。”他一开腔,那才是众望所归,座儿上一片压不住的掌声。
“谢谢,谢谢新老朋友的抬爱,”宝绽拉着霍匪,“这是我徒弟,姓霍,单名一个匪,土匪的匪。”
观众们笑了。
“今儿我给他改个名,”宝绽事先没和霍匪商量,“改成斐然的斐,因为——”
台底下静了,等着他说。
“因为他将来要接我的班,掌如意洲的戏。”
举座哗然,连霍匪都愣了,宝老板选了接班人,这是富豪京剧圈里的大事。
“如意洲到这间戏楼一年了,”宝绽感慨,“这一年里,我们收的戏票钱数以千万计,用这些钱,”他郑重地说,“我们资助了全国各省的民间剧团七家,地方戏校十三所,戏曲从业人员一百零五人,包括京剧、蒲剧、汉剧、秦腔、河北梆子和武安落子。”
听戏的老板们震住了,他们从手指缝里漏出去的一点钱,到了如意洲,却帮助这么多人坚持了梦想。
“今天向各位做个汇报,大伙交到基金会的钱,”宝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们一分也没有乱花。”
霍匪凝视他,从近得不能再近的地方,从灿烂的舞台灯下,那么亮,却没有宝绽身上的光耀眼。
“我之前去了趟娱乐圈,没走好,狼狈回来了,”宝绽自嘲地笑,“这事大伙没人跟我提,我知道,是怕我难堪。”
确实,这不是件光彩事,如意洲的宝老板是明珠,若说这颗好珠子上有什么疵,就是在网上被人泼的那盆脏水。
“今儿我自己提,是我想明白了,”宝绽很恳切,“我把劲儿使差了,京剧从兴盛到衰落两百年,哪是我去娱乐圈两个月,攒几个粉丝就能重振起来的?”
台下有人肃然起身,是韩文山。
“这事儿,靠我一个人不行,”宝绽缓缓摇头,“要靠许许多多人,一代一代人,发扬是个慢功夫,靠的是传承!”
台下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黑压压的,挤满了他的视线,“我决定,俱乐部要加大对基金会的拨款比例,未来如意洲的发展方向,”宝绽深吸一口气,“将是发现、资助、培养更多有才华的年轻人,霍斐,只是他们中的第一个!”
如雷的掌声从小小的戏台蔓延,侧幕边,应笑侬和时阔亭肩挨着肩。
“瞧我师弟说的,多好!”
应笑侬板着脸:“定少班主这么大的事,他跟你商量没有?”
“这有什么可商量的,他定,他说什么都对。”
应笑侬横他一眼:“你就不怕他把对你的好,分给别人?”
“不是早分了吗,”时阔亭撇嘴,“给老匡。”
“那不一样,”应笑侬较真,“除了老匡,他对咱俩最好,现在来了一个……”
“等会儿,”时阔亭明白了,“你不是怕分了我的好,是怕分了你的吧!”
对,应笑侬就是怕霍匪掐了他的尖儿,原来宝绽对他最好,最拿他当回事,张嘴闭嘴的“小侬”,现在满眼都是那臭小子。
“你看你,挺大人了,”时阔亭要搂住他的腰,先往身后瞄,“你不是有我吗,我把你捧手心里……”
“起开,”应笑侬拿胳膊肘顶他,“谁要你捧!”
“哎你……”
前头宝绽出去送客,本想带着霍匪认一认几个vip,这小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回来挨屋找,在二楼的洗手间找着了,扒着池子正吐呢。
“没事吧?”宝绽上去捋他的背,这是勒头勒着大血管了。
霍匪摆摆手:“没……事。”
“来,”宝绽心疼他,“唱戏的苦,这才刚开始。”
霍匪抹一把嘴:“我不怕。”
宝绽笑了,伸出两手,给他揉脑门和太阳穴:“舒服吗?”
霍匪湿漉漉地红了脸:“嗯……”
“今儿唱的不错,稳,”宝绽夸他,夸完又抱怨,“你小子长这么高干嘛,我胳膊都举酸……”
话没说完,霍匪唰地蹲下去,蹲在他脚边,眼巴巴瞧着他。
宝绽一愣,摸了摸他的头,轻轻说了一个字:“来。”
他领霍匪下楼,绕着一楼大厅往深处走,最里头一间屋,推门进去,屋中间有一套中式桌椅,上头立着三个红漆牌位,是时老爷子夫妇和邝爷,宝绽去小柜里又抱出一个新漆的木牌,还有一瓶酒,摆在旁边。
木牌上是金爱红的名字,“咱俩来的时候,”他说,“把咱妈摆上。”
霍匪看着他在桌前的软垫上跪下,咚地一声,磕了个头:“师傅,师娘,邝爷,”然后他叫,“妈……”
不知道为什么,霍匪的鼻子酸了。
宝绽颤着声,虔敬地告诉他们:“我收徒了。”
说着,他转过身,向霍匪伸出手。
霍匪提上一口气,到他身边跪下,两个人并肩磕了头,一同干了三杯酒,默默攥住对方的手。
宝绽的嗓子是玉,圆润通透,霍匪是金石,沉厚有力,他们俩在一起,就是金子镶在玉上,从今往后,会一起顶起如意洲,让这块百年的牌子光彩夺目。
第214章 I am friend to the undertow
天蒙蒙亮, 汪有诚的电话响,他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4点54分, 是代善。
“喂……”他接起来。
“身边有人吗?”代善问。
汪有诚沉默。
“要是有人,”代善说, “就不打扰你了。”
汪有诚叹了口气:“你说吧。”
“萨得利破产了。”
汪有诚知道,是做空战国红的高杠杆压垮了它。
“你可能不信, ”代善笑了,声音听起来格外空旷,“这辈子,我只爱过你一个人。”
汪有诚从床上坐起来,电话里有明显的风声:“你在海边吗?”
“海边?”代善举起手, 迎着风, “没有, 我在萨得利。”
这么大的风, 他只可能在楼顶,萨得利那栋楼有五十七层!
“代善, 你听我说……”
“我爱你。”
他可能期望电话这边也回一句“我爱你”,但汪有诚没有:“你待那儿别动, ”他下床穿衣服,“你等着我!”
他知道代善想见他,代善说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人, 汪有诚信, 他只是受不了,代善那些滥交,一次又一次的做爱寻欢。
“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时那首歌吗?”代善问。
汪有诚不记得,十年前的歌, 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首。
“i am friend to the undertow,”代善唱起来,那么轻,那么柔软,“i take you in,i don’t let go……”
汪有诚想起来了,歌名叫“回头浪”,是自己曾经很喜欢的歌:我是一股回头浪,我把你吞没,我绝不放手。
穿衣服的手慢下来,旋律就在脑子里,还有那些歌词,哼着哼着,他和代善一起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