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253)
“我说,”他们搭住霍匪的膀子,“你小心点儿,哪天把你骗他家去,一杯迷魂药儿给你灌下肚,裤子一扒……”
砰!霍匪把一根挺粗的白萝卜砸在洗菜池里,断成两截,没等那帮人反应,他扭头就走。他们说的也许没错,像宝绽这样的有钱人,三番五次来找他,只因为他嗓子好?说出去谁信,鬼才信!
带着迟来的恍然大悟,还有似是而非的怒气,他冲过马路,闯进如意洲。
他不知道宝绽在不在,只是冲动使然,没想到宝绽真的在,独自在没有观众的舞台上排练,半披着一条红蟒,光影朦胧,铿锵遒劲地唱:“头戴着乌油盔,齐眉盖顶,身穿着荷叶甲,剔透玲珑!”
这戏霍匪没听过,他没听过的戏太多了,红生戏(1)《水淹七军》,这一句不是常见的西皮二黄,而是梅花板吹腔,演的是关老爷掌帅印大败曹兵。
宝绽实在精彩,没勒头,没勾脸,拿足架势往那儿一站,就是一幅画、一把刀,一个眼神砍到人心里去。
霍匪站在台下仰望他,像仰望遥不可及的星,又像觊觎一把触手可得的月光,忘了质疑,丢了责问,下定决心:“我跟你唱!”
(1)红生戏:一般指关公戏,因饰演关公的老生勾红脸而得名。
第206章 “没忍住,把我当女的了?”
宝绽一周没登台, 心里很对不住座儿,特地排了一出如今不大演的戏,《水淹七军》, 徽班进京时的老剧目,唱做并重。
匡正早早来给他捧场, 一排一号,刚入坐, 杜老鬼到了。
“杜哥。”匡正要起身,杜老鬼拍拍他的肩膀,挨着他坐下。
“别的地方你敬着我,”杜老鬼有点揶揄的意思,“在如意洲, 一排一号最大。”
换了别人肯定要客套两句, 匡正却不玩虚的, 二郎腿一翘, 半开玩笑:“大不敢说,亲是真的。”
杜老鬼哈哈大笑, 欣赏他这个劲儿:“最近不好过吧?”
匡正沉重地点头。
“宝老板跟着上火了?”杜老鬼靠过来,“刚在走廊上碰见, 我看他瘦了。”
匡正叹一口气:“我尽量不让他操心。”
杜老鬼靠得更近了些,压着声音:“对冲基金要下场了。”
他指的是爱音这场收购战,匡正眉头一跳, 他早知道会有大玩家参与狙击, 但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本能地恐惧,恐惧巨额资本搅起的惊涛骇浪。
“都不看好段家,”杜老鬼跟他耳语, “老的不在了,那几个小的,不行。”
他说的是实话,匡正听着。
杜老鬼不跟他见外,就五个字儿:“趁早退出来。”
退出去,保住钱、名誉和漂亮的履历,让段家在漩涡的中心自生自灭,匡正不是那种人:“不能退,”他没犹豫,“金融街这么长,总该有一个傻子对恶意收购说不,”他就是那个傻子,“杜哥,以卵击石,我拼了。”
他要当金融街上的出头鸟,杜老鬼挑起微有些泛白的眉毛,觉得他没自己想象中“聪明”,但也惊叹,惊叹这个年轻人身上的豪气,和那股杀身成仁的魄力。
“就算死在这儿,”匡正斩钉截铁,“我认了。”
人生总是有那么一两个时刻,让辣得不能再辣的老姜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金融街这张牌桌上是该换一批新人了。
开场锣鼓敲起来,小堂鼓、急急风(1),十足热闹,之后是唢呐,吹的《哪吒令》,喧腾的吹打声中,宝绽勾着银朱脸,戴着贴金点翠的夫子巾,挂黪三髯口,扎黄靠披红蟒,提着一把专斩英雄头的青龙刀,威风八面走上台。
温酒斩华雄的关老爷、刮骨疗毒的关老爷、单刀赴会的关老爷,匡正看着他,看他拖刀、捋髯、撒袖,台上台下数米之隔,他恍然悟了宝绽的心思,他选这出戏不是偶然,而是要演给他看,让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去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散了戏,匡正牵着宝绽的手上三楼,那间古色古香的小屋,亮着旖旎的红光,匡正从背后拥过来,贴着宝绽的鬓角,扣住他的胸口,默默埋首在他的颈间,沉湎似的:“我的万岁爷……”
他这样叫,让宝绽想起那一晚,在这间屋,红被、红褥、微微的一点血。
匡正拘得他很紧,那么痴迷,又那么虔诚:“我的关老爷……”
宝绽的脸烫了,手慢慢往腰上摸,想解水衣的带子,匡正却拉住他,让他转过来,两个人面对着面:“宝儿。”
宝绽挑着眼眉看他,还带着戏里的英气。
“如果,”匡正握着他的肩膀,很用力,“我是说如果,我什么都没了……”
“不会的。”
“你听我说……”
宝绽打断他,很坚决:“你有我。”
匡正愣了一下。
宝绽抓住他握在自己肩头的手:“哥,就是倾家荡产,我也支持你。”
匡正没想到宝绽会说出那四个字,倾家荡产,他的产业是烟波致爽,价值数亿的富豪俱乐部,为了自己,他不要了?
“因为你做得对,”宝绽说,“帮小侬,帮金刀,还有小钧,帮他们对抗恶意收购,你是我的英雄。”
一瞬间,匡正的心被什么灼热的东西击中了,他爱宝绽,爱他的甜、他的笑,爱他的纯粹天然,此时此刻,他爱他的正直,爱他在波折面前临危不乱。
“戏在哪儿都能唱,”宝绽想过,想透了,“在这间戏楼,在马路边、在福利院,秦琼还是秦琼,”他冲他笑,“我不怕,大不了从头再来。”
匡正凝视着他,他一直认为是自己罩着宝绽,在金钱上,在阅历上,现在才发现,原来是宝绽在罩着他,从情感上,从思想上。
“天大的难,”宝绽拉着他两只手,郑重地包在掌心,“咱们俩,共进退。”
匡正再次抱紧他,这回不是焦虑不安,或是忽来的小情小爱,而是欣赏,是敬佩,是危难时刻心灵上的皈依,他终于稳了,可以去一往无前。
同一栋楼,二层,时阔亭在应笑侬屋里收拾东西,小宝有点闹脾气,气哼哼地扒着床栏杆,应笑侬摇着个拨浪鼓哄她。
小宝喜欢听他唱戏,应笑侬就捏着小嗓,轻轻地给她唱:“什么花姐,什么花郎,什么花的帐子什么花的床?”
那嗓子真甜,时阔亭忍不住去看,看他顾盼生姿,烂漫得云霞一样:“什么花的枕头床上放,什么花的褥子铺满床?”
小宝笑了,呵呵的,伸手要抓拨浪鼓。
应笑侬不给她抓,旋个身儿,咚咚地打着鼓点:“红花姐,绿化郎,干枝梅的帐子象牙花的床,”爱音正在崩溃,他的家族正在沉没,可他给小宝的,从来只有快乐,“鸳鸯花的枕头床上放,苜蓿花的褥子铺满床!”
时阔亭走上去,盯着那片柔软的背,听着那段娇俏的唱,大概是迷了心了,一把从背后抱住他,用力搂紧。
应笑侬吓了一跳,举着拨浪鼓,没有动。
时阔亭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因为紧张或是害怕,微有些喘,额头抵在他肩上,老半天,骂了自己一句:“操他妈,我昏头了。”
应笑侬没吱声。
时阔亭放开他,撸了把脸,想解释:“我那什么……”
“没忍住,”应笑侬替他说,“把我当女的了?”
时阔亭皱着眉,没有,没当女的。
应笑侬回过头,挑着半边眼尾,似笑非笑:“怕了?”
时阔亭怕,他一直怕应笑侬,怕他的脾气,怕他的艳丽多情,他局促着,原地踱了两步,忽然说:“我在烟波致爽的股份,还有在万融臻汇的钱,都给你准备……”
“时大傻子,”应笑侬截住他,“你说什么呢?”
“你家需要钱,我这儿有,不多……”
“我家要用钱,”应笑侬问他,“和你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