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庄毅把那抹布当手帕在指尖转悠,凑到杜夏身边嘘寒问暖,话里话外都是离不开一个钱字。
杜夏干脆把账本摊给庄毅看。
从杜夏今年开始管账起,庄毅就是开销最大的那一个。别的画工省吃俭用一整年,年末加上提成能攒下几万块的积蓄回老家,庄毅今年画没完成几幅,生活费预支的最多,几笔外商老客户的尾款转到他账上,他也没转给杜夏。
“诶哟,别这么斤斤计较嘛,大不了今年算完总账,我和你四六分?”见杜夏板着一张脸,庄毅腆着脸再让利,三七二八都说了出来。
“这不是钱的问题,庄毅,你现在的态度——”
“诶哟,你忘了是谁带你入行的啊,现在出息了嘛,教育起我来了。”庄毅要开启阴阳怪气模式了。杜夏脑壳疼,知道跟他说再多都没用,微信转了他五百块钱,要庄毅在记录流水支出的账本上签字,庄毅抿嘴眯眼嬉笑,要杜夏再借他五百。
杜夏眼睛都瞪直了,问庄毅最近的开销为什么这么大,庄毅跟他嬉皮笑脸,说杜浪不是要高考了嘛,他去买点香火给杜浪祈福,祝他考个好分数,光宗耀祖。
杜夏:“……”
“反正不是给我自己花,女人嘛……”庄毅的意思是谈新女朋友了,出手要大方,随便吃个饭看个电影,几百块钱就没了。
“那如果女人问你要房要车呢?”
庄毅面色变了,是被戳到了痛楚。
在蓉城,像他这样如浮萍般飘零的外地佬太多了,两个人在一起玩玩还行,真要搭伙过日子,还是要讲世俗的彩礼嫁妆。
不是谁都能像阿珍,能无名无分跟庄毅在一起五六年,而庄毅如果能和阿珍一起有共同的资产,两个经历过生离死别的成年人再怎么争执吵闹,也不至于会在相伴这么多年后分开。
杜夏并不想跟庄毅撕破脸,也不想再闹不愉快,还是给庄毅转了一笔钱。庄毅瞬间又喜笑颜开了,撩开门口挡住空调冷气的塑料软门帘后不忘冲杜夏眨了一下眼,说他不会忘了给杜浪祈福的,他在蓉城待了那么多年,知道本地人都去哪座孔庙给考试的孩子烧香。
杜夏无语,随庄毅去了,一个人坐在店铺里翻账本,三面墙上的画全是一个多月前就挂上的,到现在都还没卖出去。
店铺门外的大卫村主街,来往的行人反而比平日里多了一些,但他们的身份不是画商,更多是拍照录像,有一些还是从很远的地方特意赶过来的,用采访的语气与店主交流,聊了半天,就是不买。
杜夏也很不解这些人在干什么,他还得过一些时日才知道,在这个互联网将地球变成村的新时代,大卫村里铺天盖地的名画仿制作坊逐渐在网络上走红,吸引了一些制造热点的自媒体,也有人出于猎奇心态亲自来看看这里独特的仿画生态。
这显然是个新风口,可惜杜夏现在没心思开展新业务,只觉得郁闷,难受极了。他那么努力经营,天天为创收发愁,庄毅却越来越不在乎这个工作室,也不维系欧洲的那些老客户,画室最近的几笔订单都是内销,靠杜夏硬着头皮装留洋艺术家忽悠来的。
杜夏不想骗人,起先很犹豫,老同学陆广发要他放一百个心,把自己当经纪人似的各种帮杜夏牵路子。杜夏不善言辞,没关系,陆广发好人做到底帮他去谈,谈成了杜夏这边出货就行,但落款不能用“庄周梦夏工作室”,而是地图上搜索不到的神秘的“Joe Studio”。
杜夏抬眼,盯着店铺墙壁最上方的经营许可证,庄毅刚才把所有画框都擦了一遍,唯独忘了这份许可证,玻璃上落了一层灰,都要看不清店铺的名称了。
杜夏还记得自己当初特别紧张地问老同学,万一露馅了怎么办,老同学拍着胸脯给他打保票,说一分价钱一分货,那些土老板连高更和梵高都分不清,就算发现买到的是假货,来大卫村问问市场行情,就知道自己至少没被坑。
陆广发帮杜夏谈成的最后一单是给那个私人会所的,也是单价最贵的。杜夏对陆广发感恩戴德,陆广发不仅一分钱的抽成都没问杜夏拿,还说杜夏好日子就要来了,他说不定能帮杜夏办个人画展,到那时候,他们再谈分成也不迟。
但杜夏并没有自己的画,有也觉得拿不出手,为数不多谈得上原创的一幅肖像被抹去了肖像,昨晚上的乌龟被扔进了垃圾桶,剩下的全是草稿。
春宫图似的草稿,排排站立的黄金小人,艺术牛子。
杜夏有些意难平的卑怯。
都是讨口饭吃的画工,初中都没毕业的他好像就要撞大运了,带他入行的庄毅念过油画大专,有功底和基础,被梵高托过梦,小珍珠还在的那些年画的原创有模有样,明显有那么点天赋,庄毅现在却是这副模样。
杜夏凝视着那框店铺的营业执照,有那么一瞬间迷惑,庄毅都变成这样了,他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他隐隐能猜到陆广发怎么帮自己谈订单的。这位干过实业的老同学曾对自己反复强调,这是个全新的时代,卖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后的故事够不够离奇。
杜夏并不知道陆广发都编凑出什么不属于自己的故事,能吸引人来给自己办画展。他就算不愿意,他受了这么多恩惠,时机到了,也只能被老同学推着往前走。
杜夏头都要炸了。
他低着头揉太阳穴,皱眉闭眼,良久再睁开,眼前多了一道身影。
影子的主人不知在暗处藏了多久,悄无声息地出现,不等杜夏反应过来就握住他的手腕,捏住其中一根手指,指背上有一道不深的划伤。
红彤彤的,看着吓人。
杜夏连忙把手抽出来,另一只手护住手背,放到桌子底下。何筝的目光随之垂落,面色寻常,并没有因为杜夏的抗拒而感到不悦。
杜夏撇开视线,隔着透明的塑料门帘望向街道,余光里,何筝的两指间还夹着一张创口贴。
“都说了,我没那么精贵。”杜夏咬了咬牙关,尽量在何筝面前表现得不卑不亢。何筝“哦”了一声,杜夏一度感到自信,他的自信在何筝面前不堪一击。
何筝下一秒就勾住他的衣领,凉飕飕的空调风灌进杜夏的胸膛。
艳阳高照的青天白日,杜夏跟有行人走动的街道只隔了透明的塑料窗帘,一举一动很容易被任何路过的人看到,何筝居然熟视无睹地扒拉他的衣服,扯开后还把粘着创口贴的手指伸进去,把杜夏一边的乳头遮住。
速度之快,动作之娴熟,如鱼得水。
杜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半张着嘴望着何筝。何筝掏了掏口袋,手里又有了一张创口贴。
杜夏看傻了。
何筝又要去扯杜夏衣领,杜夏往后倒到椅背上,被轻薄了似地双手交叉于胸前,紧紧护住衣领口。
何筝的目光稍稍往下,落在杜夏的衣摆上。
杜夏:“……”
杜夏一时不知道该遮哪里,耳朵都红了,急声问何筝:“你干什么!”
“我在帮你遮奶子啊。”何筝先是面无表情,然后露出一个近乎完美的笑,微眯着眼,看得杜夏如坐针毡,毛骨悚然。
“你——!”
“我?”何筝的眼睛亮晶晶的,无辜纯良道,“我是阿筝呀。”
我还是那个何筝呀。
第一天晚上见面就跟杜夏回家的何筝,乖乖当弟弟的何筝,强行把人破处后不占理也要约会的何筝,一口一个小师傅小画家的何筝。
笑面虎一个的何筝。
当杜夏问他到底要什么,回答要追他的何筝。
何筝是那么理所应当,劝杜夏好好配合,因为——
“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激凸的骚奶子呀。”
第39章
六月八号下午五点,艳阳高照。
无数家长聚集在蓉城一所高中的大门外,打着伞翘首以盼。蓉城日报的一位年轻记者也蹲点在外,他们的公众号搞了个活动,要拍下每一个考点第出校门的学生们都是什么的精神面貌。
杜夏也在人群堆里。随着一声铃响,他像是和考场内的杜浪两个人,一颗心。杜浪考完了,他也跟着高兴,身高在家长里明明有优势,但还是点起脚伸长脖子,远远望向大门尽头逐渐走来的清一色的白衬衫校服,希望能在杜浪看到他之前先发现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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