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要紧事,自然指的是兵工厂。
宣怀风把黎曼步枪递回给宋壬,说,「枪是好枪,但你们手里,哪弄这些花钱也买不着的美国枪火?请你说一说来路。」
宋壬大手摸着后脑勺,咧着嘴笑,只是装愣。
宣怀风冷笑说,「当日抢火车时不难为情,现在倒难为情了?你不说,我也明白,这几十个箱子,恐怕就是从我那位老同学那打劫来的。亏你们总长心大,就这样把贼赃明晃晃地放火车上,堂而皇之拉回老家去。倒也是,有你宋队长在,还有什么可怕的?尽管由着他胡来。」
孙副官还是第一次见宣怀风找着宋壬发落,幸而容色温和,也就是个敲打的意思,便在一旁笑道,「老宋你也该受点教训,我们总长那爱冒险的性子,你不能一听招呼就闷头闷脑地当前锋。他打劫谁,倒没什么,可宣副官不知首尾,少不了担惊受怕,唯恐总长损了一根头发……」
话未说完,宣怀风已露了尴尬,咳了一声,止住孙副官道,「这话岔了。我做什么要为他担惊受怕?」
孙副官说,「那是,事先未曾让你知道消息,既然无从知道,那就连担惊受怕的权力也被剥夺了。是以事后知道,更是要命,别人是后患无穷,对你则是后怕无穷。你这心情,我很能体会。」
这番话,倒把宣怀风说得哭笑不得。
拿手指了指孙副官,把头摇了两摇。
孙副官笑眯眯道,「要骂就骂,可千万不要把自己给气着。你有个好歹,我是担不起的。」
宣怀风还有何可说,只是叹一口气。
孙副官把手在他肩上拍拍,语气又放得更软和一些,「总长劫你老同学的火车,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何苦今天又扯起来?依我的主意,这一路上,你很该照顾一下总长,哄哄他高兴。」
宣怀风把眼睛在他身上望了望,「这里有什么缘故吗?」
孙副官微笑着说,「须知近乡情怯,乃人之常情。他若是情怯,除了你,又哪有别人可以予他慰藉?」
宣怀风听着这话,不知为何,倒是心中暗凛。
便也觉得自己是应该慰藉白雪岚一番的。
只他脸皮薄,心里越这样想,越不能在面上露出来,只淡淡道,「我们那一位,哪是常人常情可比?说他也会情怯,我可不信。」
正说着,忽有一个低沉而迷人,又仿佛充满无限精力的声音传过来问,「不信什么?」
宣怀风心脏仿佛被谁用手指头轻轻捏了一下似的,情不自禁把脸转了过去,果然看见白雪岚一脸微笑,不知何时已到了身后。
孙副官和宋壬都叫了一声总长,白雪岚也没理会,只看着宣怀风问,「不信什么呢?说给我听听。」
宣怀风避而不答,上下打量白雪岚一番,反而问他,「你什么时候换了军装?这一身好精神。」
白雪岚穿着簇新的一套军服,腰间束得紧紧的武装带,左右各一把打磨得锃亮的手枪。
在他身上,连铜纽扣都烨烨生辉。
宽肩窄腰,做工精致的黑羊皮及膝长靴,紧紧裹着一双长腿。
宣怀风说他精神,那确实是极精神的。
白雪岚一被宣怀风夸奖,顿时乐了,也不管宋壬孙副官就在眼前,伸手就把宣怀风扯过来。宣怀风早就防着他胡闹,但卡在过道上,避无可避,虽然挡了一下,究竟是被扯进他怀里。
才要说话,嘴上微微一热,已被白雪岚亲了一记。
再来,鼻尖又微微一热,又被白雪岚亲了。
宣怀风叫道,「你疯了,有人。」
白雪岚搂着他,只管任性地乱亲,笑着问,「有人?在哪里呢?」
宣怀风在他臂间挣扎着看出去,宋壬和孙副官早不见了。
这两人,倒是溜得好快。
「你身上冰似的,出这边车厢,就不知道加件皮袄子?」
白雪岚两手环着,把他拢在怀里。
这人身上烧着火炉似的,宣怀风立即就暖了。
白雪岚又拿指头挠他下巴,逗猫一般,眉目间很是得趣。
宣怀风叹道,「大白天的,你这又是什么眼神?」
白雪岚说,「你是一时三刻不见我,所以来找我?」
宣怀风说,「我来找我那箱子书。」
白雪岚叹息,「这张嘴真不会说话,我教训教训它。」
说着,便低头吻下来。
宣怀风想起孙副官说他近乡情怯,自己理所当然是应该为他解愁的,因此本来要避,又不愿避了。
白雪岚的唇覆下,他便静静地迎着。
白雪岚的舌扣探着,他便静静打开唇瓣,微甜地迎接着。
火车依然摇晃,因为两人彼此搂着,根基稳当许多,也不惧摇晃,反而觉得那仿佛永恒的摇晃,像大提琴一样低沉动人。
接过一个长长的吻,白雪岚深邃的眼,像盯着宣怀风内在的魂一般,喃喃问,「你怎么这样乖?」
宣怀风一怔,心想这家伙又冒了傻气,这样的问题,叫人怎么好答?
也不如何斟酌,随口回道,「你今天也挺乖……」
话未说完,忽然惊天动地,轰隆一声巨响!
两人都不知巨响从何处来,只觉得大概是在前方。白雪岚脸色一变,正要探身去窗外看,一股巨力骤然袭来,车厢像被巨人一巴掌打翻的玩具般,猛地翻侧,钢铁车皮和轨道发出几乎刺破耳膜的尖锐擦挂声。
天旋地转,没有人能站得住脚,车厢里人和行李翻转跌落。
宣怀风身不由己,砰地撞在车厢铁皮壁上,右肩生疼。
白雪岚扑过来,狂喊道,「火车脱轨了!」
搂着他使尽腰力一闪,一个行李箱砰地一下,砸在宣怀风刚才站着的地方,车厢壁上,打出一个凹印。
两人闪避着犹如凶器般砸落的行李箱子,不知多久,又是轰地一声,整个车厢一阵剧震。
也是幸运,这剧震之后,一切都停了一下。
宣怀风和白雪岚彼此看一眼,都瞧出对方眼中惊色。白雪岚额头不知被什么砸了一下,刺目地流着血。
宣怀风忙把口袋里的白手绢掏出来,给白雪岚捂着额头伤口。
白雪岚沉声说,「出去再说。」
只这一点工夫,世界仿佛苏醒过来,哭声,尖叫声从破了的窗户直逼进来,就像这荒郊野外,尽是孤魂野鬼。
他们这三节车厢,挂在火车最后,是最不容易被祸及的位置,尚且如此。前面那些普通车厢的乘客,恐怕伤亡惨重。
白雪岚带着宣怀风,利落地从大大小小的凌乱的箱子腾挪而过,用脚把一面窗户上的碎玻璃蹬掉,正要探出头,忽然砰地一声,两人骤然一僵。
紧接着,又是砰砰砰砰一阵乱响。
这声音对两人来说,都是极熟悉的。
不是东西撞在铁皮上,也不是谁掉了东西,乃是震耳欲聋的枪声。
白雪岚神色一凛,不再往窗外去,把宣怀风一把按得紧紧贴着车厢壁,大喊一声,「宋壬!」
宋壬的声音不知从哪传过来,夹着一串愤怒的山东土话,「总长,是土匪!他娘的,想早日投胎,老爷们成全你!」
子弹横飞。
宋壬的话,十成倒有五成被淹没在连续不断的枪声中。
第八章
白雪岚对宣怀风说,「你在这待着。」
把手枪从腰上一拔,握在手里,身子从窗户猫出去。宣怀风忙跟过来,刚在窗边一站,白雪岚在外面喝道,「回去!」
宣怀风只好往后退了一步。
外头枪声密集,空气中冷冽的冰雪气味里,渐有了淡淡的硝烟的味道,子弹打在车厢外头,砰砰地沉闷作响。
宣怀风又等了等,耐不住了,索性在车厢那些东倒西歪的行李箱中挤着,走到车厢另一扇窗户边。
探头一看,外面铺着雪的地上远处,影影绰绰都是骑着马,挥着长枪的大汉,叫嚣着不断靠近,要把这几节车厢包围住。
白雪岚和宋壬他们,或以车厢为掩护,或藏在散落雪地的行李后头,举枪还击。
子弹在天空划过灼热的线条,惨叫声划破天空。
土匪已倒了几十个,不但有人,还有马。被打死的土匪躺在雪地上,流出的血,像一朵朵巨大的绽开的红花,受伤卧地的马,无力地耸动着尾巴,哀声嘶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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