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听他们对话,撑不住笑了。
白雪岚看着自己这些不争气的手下,原本脸沉如水,见宣怀风笑出来,转头对宣怀风说,「你还笑吗?都是你纵容出来的,如今一个两个,都不像话了。」
宣怀风无辜地问,「这事奇了。怎么又牵涉到我身上了?」
白雪岚说,「你自己想想,他们当初到首都,被我调教得话都不多说一句,没有长官指令,脚后跟都不挪一下的。后来跟你出门,跟得多了,越发没规矩。听说你去吃大菜,他们也会来一客牛排羊排了,若是酒楼包厢,大概还和你坐着一桌,同吃同喝……」
宣怀风听他有长篇大论的意思,往他肩膀上一拍,截住他的话道,「好,好,我知道你的意思,左不过是气他们为我尝一口新鲜滋味,特意到山里为我打狍子。其实,这有什么,也就是我待他们真心,他们自然待我实意。再则,你是那样在意规矩的人吗?我瞧着不像。说来说去,也就是把狍子分你一份罢了。」
他说得从容自在,笑容可亲,春风化雨一般,白雪岚让他用手在肩膀上轻拍,颇感亲密舒服,竟被他收服了,不再对手下瞪眼。
宣怀风叫一个护兵帮张大胜抬狍子,又问宋壬,「这狍子是要烤着吃吗?」
宋壬本以为要挨一顿臭骂,谁知道宣副官本事见长,竟让他免了一场祸,如得到大赦一样欢喜,眉飞色舞地点头道,「那是!烤着吃好,最香不过!」
宣怀风说,「等回去,清理了狍子,架起火来,我和总长也乐一乐。」
宋壬刷地一下,在雪地上敬个礼,大声应道,「得令!」
众人于是下山,大约是因为想到烤狍子肉,心里多了两分力气,路走得很是轻松。
回了姜家堡,大家忙碌起来,张大胜和几个护兵在天井空地上扫雪,堆木,生火,宋壬亲自持刀,把一只肥狍子开肠破肚,洗得干干净净,先割了前后腿子来,用铁钎穿了,架在火上很细致地烤。
宣怀风和白雪岚是不用动手的,在一旁坐着烤火,看着狍子腿渐渐变成金黄色,油汁从肉上一滴滴渗出来,滴在火里,便是轻轻的一声嗤响。
闻着越来越浓重的肉的焦香,连宣怀风也不禁觉得饿了。
宋壬一个粗人,这次难得做了一次精细活,拨着狍子腿上翻下翻,每一处皮肉都烤得黄金一般,匀匀地撒了盐,才取下来,恭恭敬敬地送到两人面前。
宣怀风笑道,「多谢,我真的是馋了,别怪我吃相不好看。」
接了护兵送过来的一把小刀,就这样一点点地割下肉来,送到嘴里。白雪岚也和他一样。
两个人,两把刀,割着同一只狍子腿,偶尔目光对上,那彼此眼底,也是趣味横生。
宣怀风吃了几块肉,才发现其他人还没动静,对宋壬说,「别干站着,狍子肉不是还有?趁着火好,赶紧烤了,大伙儿都尝尝。」
宋壬答应一声,拿眼睛小心地瞟白雪岚。
宣怀风说,「你盯着总长做什么?大事上头,自然是总长做主。但总长是日理万机的人,这点吃野味的小事,难道还要他一一照应吗?」
宋壬再答应一声,还是不怎么敢动弹。
白雪岚慢条斯理地咀嚼,咽了一块肉,觉得烤得着实不错,淡淡地说,「吃野味这种小事,以后你也不要问我了,宣副官怎么说,就怎么办。但你们护卫他出门,那是另一件极要紧的事,给我记住了,不能由着他性子来。」
宋壬答应着,露出个大笑脸,马上就和兄弟们分剩下的狍子肉去了。
这边,白雪岚和宣怀风舒舒服服地享受那块最好的腿子肉,吃得八九分饱,都把小刀放下,伸着两只手烤火。
宣怀风想着山坡上白雪岚说要杀人的话,难免有些不安,但瞧见白雪岚唇边带笑,很惬意轻松的样子,不想坏他的心情,就只挑些无关紧要的事来说。
正闲聊得愉快,廊下那边走过几个神色匆匆的人去。
宣怀风不认得他们,没有理会。
白雪岚却认出那里头有两个人,是姜家堡特意从外面请来的土大夫。
他便叫了一个姜家堡的人来,问他,「你们大少爷的伤,现在如何了?」
那人唉声叹气道,「发热得厉害,看来要不行了。少奶奶守在床边哭呢。听说原本有个什么洋药,好像比仙药还灵验,后来又说没有这药,这不是折腾人吗?也不知道哪个摸浑水的,造出这种谣言,让老太太空欢喜一场。」
白雪岚和宣怀风对望一眼,唇边都有点苦涩。
白雪岚又问,「我刚才看见堡里的人送两位大夫往外去。怎么病人的病情还没有好转,就要把大夫送走?」
那人摇头说,「您误会了,并不是送外头去,是请他们到走廊那头的屋子里,也给我们二少爷看病。」
宣怀风惊讶地问,「那孩子怎么也病了?」
那人说,「您知道,二少爷那样的小孩子,是不禁吓的。他去年被土匪绑过一次票,老太太好容易花钱赎回来,几乎吓走了半条命。昨天的枪打得那样响,还夹着洋炮,他自然吓得不成样子。昨晚就有了些不自在,偏偏老太太吃晚饭,知道大少爷情况严重了,一整晚都待在大少爷屋里看顾。二少爷哭闹,老太太也抽不开身。原以为只是把二少爷丢下一晚,没有大事,谁想到二少爷闹了一个晚上,现在竟也病了,而且那病势仿佛来得也急的样子。您看,两个重病的人,忙得大夫前后走呢。」
这番变故,倒大出宣白二人的意料。
把那人打发走,白雪岚叹道,「这就叫祸不单行。」
宣怀风对宋壬说,「赶紧把火撤了。」
白雪岚问,「他们狍子肉才烤了半熟,怎么就要撤?」
宣怀风说,「人家正受着煎熬,我们不去慰问,反而在这烤火吃肉,很不应该。这是要招人恨的。」
原以为白雪岚被扫了兴,会要争辩两句的,不料白雪岚却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说,「你的主意很对。让他们赶紧撤东西。你先回房,我过去看一看,一会就回来。」
说着就去了。
第二十九章
宣怀风听白雪岚的话,先回了房中。想着呆坐无事,不如把行李收捡收捡,到了姜家堡多时,事情一件接一件,始终不曾得空。
往常这些事,都有孙副官管着,不用宣怀风操一点心。
这样一想,又知孙副官的做事周到,又知自己平日是得了这位同僚许多好处的。
火车上拉过来的行李,大部分是军火,都交给宋壬他们看顾。这房里的都是一些宣白自己的精细对象,也有七八个箱子,那晚来得仓促,都还凌乱地堆在屏风后头的墙角里。
宣怀风打开一个箱子看看,见放着衣物,大多完好无恙。
又开一个箱子,里面却是十来件金玉器,也不知白雪岚准备了要送哪些人的。每件用一层软布包裹,这原是为了避免路途上碰撞坏了,可毕竟经历了火车翻侧那样的大事,仍难免有损毁。
宣怀风把那些金玉器一件一件取出来,在桌上摆了,金器都无碍,可是碎了一个白玉雕的梅花玉瓶,还有一个福寿双全的蝙蝠玉摆设。
这两件东西能被白雪岚挑出来,要带回老家去,自然价值不菲。放在旁人眼里,一定要心痛得跺脚捶胸一番,但宣怀风也是有权势的家里出身,小时候这些东西也见得不少,只是叹口气,就放到一边了。
再翻另一个箱子,却是宣怀风从白公馆特意带出来的书。
随手抽出一本来,原来是上次未曾看完的《现代代数引论》,中间夹着一个镂银书签,正是前一次读到的地方。
宣怀风不禁一笑,把书签取下顺手放到一边,低着头看书上的字。
原只想着看三四页,休息休息再继续收拾,不想这一看,就看进去了,不知不觉地收拾的事忘到一边,拿着书一页一页,缓缓地往下翻。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雪岚推门进来。见房中仿佛开了宝物铺一般,满桌子的金器玉器,熠熠生辉,桌旁却坐着一个人,心无旁骛地持书而读呢。
白雪岚笑问,「这是视金玉如无物,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意思吗?」
宣怀风见他回来,把书给放了,站起来问,「我收拾东西来着,不料手一沾书,就化身书蠹了。你说一会就回来,怎么去了那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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