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公交车要经过跨江大桥,然后是隧道,方知潋把头靠在车窗上,戴上了耳机。
一扇扇透明的玻璃车窗被飞速的光线掠过,像广角镜头畸变失真的边缘。
方知潋在想,到底有什么被他遗漏了。
他不再只围绕着陶佳期想,而是索性开始回想上周五那天,从他跟上宋非玦开始,到宋非玦拐进小巷子,在情趣酒店的门口等候。
然后陶佳期就来了,她迟到了,所以是跑着来的,他们并没有在情趣酒店的门口停留太久,因为陶佳期声音带着哭腔。
她说什么来着?
先出去,别在这里……
刚有点思路了,公交车一个急刹车减速,方知潋惯性向前,撑住了前面的椅背才没撞到头。
他彻底想明白了。
前面的司机还在高声咒骂,似乎是有车不打灯加塞才导致的急刹车。
方知潋全然当作没听见,他把耳机的音量调高了点,继续试图还原事情的整个经过。
陶佳期是不愿意的,方知潋因为她挽着宋非玦的手臂,所以一直没看出来这一点,但从她拒绝在情趣酒店的语气中显而易见。
至于药膏贴和芦荟胶,显然陶佳期那天是看清了是他才给的,但陶佳期对这件事避而不谈的原因,方知潋想了许久,只能想出一个来。
因为陶佳期遭到了宋非玦的胁迫。
宋非玦很有可能胁迫陶佳期和自己在一起,不许向任何人提起,但陶佳期不愿意,恰好有人成了唯一的目击者,所以她在隐晦地向方知潋求救。
方知潋晃了晃脑袋,正好到停站点了,一位孕妇小心地进来了,方知潋离她最近,于是站起身,给对方让了座。
车门再次关上了。
方知潋拉着扶手,细细的胳膊随着车辆的行驶摇摇晃晃,一个新的问题产生了。
宋非玦又图什么呢?
晚饭时间,难得程蕾和唐季同一齐早回家了,常姨特意多做了两个菜,搞得普普通通一个星期三像过了节。
唐汀也很兴奋,平时父母聚在一起陪她吃饭的时间寥寥无几。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吃晚饭,她一直在厨房和餐厅之间来回跑,还殷勤地要帮常姨端盘子。
常姨从小带大唐汀,基本是当作和自己的小孩没差了,从来没让她做过家务,这会儿当然也是,点了点她的额头,假装嗔声道:“快去坐好,别帮倒忙了!”
方知潋坐在位置上,听着厨房传来的声响,垂下眼盯着碗筷,默不作声。
他更习惯程蕾和唐季同晚回来,这让他不会感觉无措。
唐季同性格温和,本着不冷场的想法,挑了几个无足轻重的问题问他,方知潋一一拘谨地答了。
有问有答,虽然说不上多热络,但至少发出点声音就意味着没那么尴尬。
程蕾却打断了一来一回的问答。
“方霍联系过你吗?”
话音落下的几秒内,没有人再出声。
方知潋一怔,还是回答了:“上周联系了。”
程蕾微微一笑,显然对有或者没有这个答案并不感兴趣,只是借题发挥:“他把你撵出家门,还能记得给你打个电话,实在是费心了。”
方知潋没说话。
程蕾显然还在耿耿于怀,她说的话也没错,方知潋那位小妈的怀孕只是个催化剂,要是方霍坚定站在儿子这边,方知潋也不至于到了高三还要出去外面租房子住。
不过方知潋对这件事心里毫无波澜,他甚至想过,出去租房子更好,起码是在平宜,也不用看见他那位动辄发脾气的小妈。
程蕾执意要接他来临川借读,倒像是与方霍在较劲,把对方知潋的爱当成砝码,放在天平上秤上一秤,比出个结果。
可方知潋并不想当天平两端的砝码。
早在五岁时,程蕾和方霍离婚抛下他回临川的那一刻起,方知潋就这样想了。他对不负责任出轨又再婚的小白脸父亲没什么感情,并不意味着对几年没见的母亲就有感情了。
气氛凝滞几秒,还是唐季同打破了沉默:“好了,知潋快吃饭,常姨做的辣子鸡丁是拿手菜。”
边说边夹了一筷子放到方知潋的碗里。
方知潋木然地端起碗,扯了扯嘴角,对唐季同说谢谢。
他把那筷子辣子鸡丁就着米饭一起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喉咙和胃,但他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常姨的手艺的确很好,可惜方知潋不能吃辣。
晚饭后还有水果拼盘当甜点,方知潋借故找了个写作业的理由回了房间。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写完作业,已经是深夜了,中途唐汀上楼过一次,给他送水果拼盘。
方知潋挑食过头,辣的不吃、苦的不吃、酸的不爱吃。能吃的没几样,胃口还小,所以只捡了两块雪梨吃完,就放在了一边,去洗漱了。
洗漱完,方知潋躺在床上给闹钟定时,他头发还没干,发梢湿漉漉的,但这个时间不适合开吹风机扰人。
手机屏幕已经修好了,表面光滑平整,完全看不出曾经摔出的裂痕。
方知潋定好闹钟,把台灯关上了,夜色融成静谧的一团,他在静寂的漆黑中又思索起上周五的那件事。
尽管有了思路,但方知潋仍然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偏了,他决定明天还是去找陶佳期问个清楚。
这次他没思考太久,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不算安稳,但中途一直没醒,方知潋做了个梦中梦,再睁眼就是天亮了。
他习惯性地先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手机是黑屏的,方知潋迷迷糊糊地想,他明明昨天晚上没关机。
但闹钟没响,应该时间还早。
方知潋又在床上瘫了一会儿,慢吞吞地从被窝钻出来,刚准备穿上拖鞋去洗漱,一揉眼睛,却看见了门边的时钟摆件。
指针赫然指向十点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第十六章
十点了。
方知潋的第一反应是继续揉眼睛,他怀疑自己又做了个梦中梦。
然而一放下手,眼前的时钟连个虚影都没有,是真的。
回过神,方知潋转身去找手机,黑屏的手机原封不动地躺在床头柜上,任他怎么按开机键都没反应。
楼下传来吸尘器轰隆隆的声响,方知潋没再管故障的手机,忙不迭下了楼。
常姨正在客厅做清扫,见他慌慌张张跑下楼,并没露出多少惊讶的神色:“小方醒啦,还吃早饭吗?”
她只是象征性一说,早饭做的是唐汀最喜欢的奶黄包和红枣甜粥,唐汀连吃带拿,这会儿早就一点不剩了。
方知潋神情一怔,他当然不是为了吃早饭下来的,但原先那句“常姨你怎么不叫我起床”被哽在喉咙里,他忽然意识到,说这句话是不合适的。
这是在别人家。
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原先在平宜,家里的阿姨是他小妈招来的人,态度当然不用说,同他小妈如出一辙。
而到了临川,方知潋又敏锐察觉出常姨对待他的态度,不至于像原先的阿姨一样,但在还没弄清楚家里男主人的想法之前,常姨选择了静待旁观。
静待旁观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忽视,不热情,也不完全漠然。
“常姨,”方知潋把原本的那句话咽了回去,“可以告诉我一下我妈的号码吗?”
给程蕾打完电话让她帮忙请了半天假,方知潋没吃早饭,匆匆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现在打车过去刚好能赶得上午休,方知潋上了车,习惯性地戴上耳机,然后把头靠在窗户上给人家擦玻璃。
书包里还揣着那部开不了机的手机,和额外备用带的一个iTouch。方知潋不知道去找那家维修店理论会不会有结果,如果没有结果,那他就又要问方霍要钱了。
一想到这里,方知潋就忍不住沮丧,他不想给方霍打电话。
低气压的心情一直持续到进学校,一上二楼,方知潋就看见了迎面而来的宋非玦。
晌午的光线渐次照向阳台,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暖阳绿荫,耸立的白杨树,缠绕着教学楼开得正旺的爬山虎,和铺满整片地面的银杏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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