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角度,方知潋恰好能看清宋非玦的手机屏幕。
然而看清的下一秒,他如坠冰窟。
如果他没有看错,温沛棠是坐在轮椅上的。
温沛棠大概不太经常用手持手机的方式视频,于是特意把手机固定在了支架上,她把轮椅往后倒了两步,露出点周遭的背景环境——
那显然是个很狭小的房间,不该出现在同一空间的微波炉和洗衣娄都放在温沛棠身后的架子上,还有一些看不清的杂物堆积在一起,尽管收拾得很干净。
温沛棠的声音依旧轻柔,面容却苍老了不少。
方知潋定定地看着宋非玦还没挂断的屏幕,那边似乎又卡了,画面还显示在温沛棠最后招手的那一秒,倏然间又灭了。
宋非玦冷不防地开了口:“看够了?”
他没有转身,握着手机的那一侧手臂慢慢垂了下来。
“阿姨在坐轮椅,”方知潋从头到脚冰凉得彻底,“这是你说的不太好吗?”
宋非玦头也不抬,停顿了一下,才说:“和你没关系。”
“她以前经常说呼吸疼,胸闷,”他没有看方知潋,用毫无起伏的语调陈述,“最后一次摔下楼梯导致胸椎错位压迫到骨髓,腰部以下瘫痪。”
方知潋的嗓子眼儿里好像堵了一块水泥,咽下去消化不了,吐出来又胆怯,呼吸扯着胸腔不断发出哮鸣音,疼得要命。
宋非玦说得没错,不怪他,但也的确和他没关系。
“对不起。”方知潋头脑嗡嗡作响,沉默须臾,还是只能说出这一句话。
“我说了,和你没关系。”
宋非玦终于肯转过身直视方知潋了,那双眼里没有情绪,没有爱,更谈不上恨:“你没有对不起我,好聚好散,很正常。”
好聚好散?方知潋的眼神很涣散。
“至于翻案,”宋非玦错开眼,“你不需要为还没发生的事道歉。”
方知潋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攥紧袖子,很语无伦次地保证:“没有翻案,不会翻案的。”
他还想说什么,或者是问什么,但是宋非玦并没有给他机会。
“那就好,”宋非玦垂眼看着方知潋,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很标准化的礼貌微笑,“谢谢。”
“拿饮料需要这么久吗?”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方知潋的嗓子有点哑,他不知道裘韵听进去了多少,蓦地低下头咳嗽了两声,没有回应。
裘韵当然不在意方知潋的沉默,她的猎物也从来都不是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小男孩。
“让一让,”裘韵对方知潋说,“我要拿开瓶器。”
方知潋没有再抬头去看宋非玦的神情,而是侧开身,逃跑似的匆匆离开了厨房。
他浑浑噩噩,好像只剩下前进一个目标,可没往前几步,就听见裘韵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开了口。
很直白的,懒得拐弯抹角。
“如果你想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裘韵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她显然不是说给旁人听的,但也不怕旁人听见,“晚上十一点,可以直接来房间找我。”
方知潋忽然停住了。
宋非玦好像回答了什么,但他没有听清。
相对的直角线处,裘韵果然听清了宋非玦的回答。她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并不多出乎意料。
“Yes or No,选择权在你,”裘韵踮起脚,伸手抽走了那罐已经不再冰凉的椰汁,用暧昧的耳语提醒他,“但是,过时不候。”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九章
密重的乌云压下来了。
窗外红透了的三角梅被这场薄灰灰的台风雨浸微浸消,几乎连根拔起低埋到水洼里,化泥化土,只留下一团暗青色的渍。
房间没有开灯。宋非玦站在阳台向下看,窗子外分明鼓着一团消不散的雾,他的手指搭在烟盒上,却久久未动。
背后的挂钟无声指向十点过五分的位置,距离突发停电到现在,过了大约一个小时。
他把打火机和烟盒扔在桌上,烟盒很轻,悄无声息地顺着桌角滑了下来。
床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小块白色的通知栏里,蒋叙在群里问裘韵什么时候才能来电,他们还等着洗漱。
宋非玦瞥了一眼,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他走到门边,压下把手往里拉开门,有带着温度的绒棉触感擦过手背,然后撬开他紧握的掌心,捉住他的手指。
“来了。”方知潋仰着头看他。
宋非玦垂下眼,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方知潋。
方知潋看起来很困,好像随时都要睡着了,但他没有,而是用那种很平静熟悉的眼神注视着宋非玦。
“你是真的吗?”
方知潋眨巴着眼,松软的发丝蹭在宋非玦的掌心。
他看起来很不对劲,像是喝醉了,少了几分胆怯,多了几分游刃有余,可偏偏眼底又依旧清明澄澈。
宋非玦不说话。但是方知潋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站起来去摸那双乌黑的眼、鼻梁、耳垂,很肯定地自言自语:“假的。”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一味的好,而是病态地、摇曳地寻找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走廊里很黑,只有紧急逃生的绿色标牌灯幽幽地亮着。宋非玦却看得很清楚,方知潋被打湿结成一簇的睫毛像潭水里水草的轮廓,正缠绕着刮住了什么东西的某一部分。
他改变主意了。
宋非玦没有关门,于是方知潋很自觉地跟在他后面一起进了房间。
小狗好就好在这里——它们总是比猫多了种天生就会讨好人的机灵劲儿。方知潋没有踩着地毯进来,他蹲在门口,就这么可怜巴巴地看着宋非玦,好像在等待进门的许可。
“我可以进来吗?”方知潋终于忍不住问道。
“嗯。”宋非玦的语气算不上多明朗。
“谢谢。”方知潋还挺有礼貌,把鞋子脱了,裤脚也卷起来,小心翼翼地踩上地毯。
宋非玦用余光瞥了一眼,才发现他光着脚,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淋湿了,上衣倒没什么淋湿的痕迹。
“你刚才准备出门吗?”
“是。”
“那为什么不出了?”
这次宋非玦没有回答,他说:“我以为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啊,”方知潋茫然地点了点头,但眼神却并不像真听懂了的样子,他似乎怕宋非玦觉得他敷衍,又补充了一句,“但我很后悔。”
“后悔什么,”宋非玦漫不经心地反问,“答应不分手吗?”
方知潋好像怔了一下,没有全部理解他的意思,只是摇了摇头:“我后悔的,是不管当时有多尽力,都没能更爱你一点。”
宋非玦停了两秒。
这一次他抬眼,真正地回望向方知潋。
空调的温度开得很高,方知潋很慢地朝宋非玦一步一步走过来,像看着一座高耸的塔一样仰望着他。高塔是看得见摸不着的,但只要他还在那儿,方知潋就忍不住燃起一丁点空中楼阁般的希冀。
“你抱抱我,”方知潋的膝盖曲在地毯上,仰脸还是纯情如雏鹿的眼,“亲亲我。”
……
……
……
那阵若有若无的薄荷叶气味离开了,方知潋茫然地睁开眼,看见宋非玦好整以暇地站了起来,正在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手。
“我不知道,”方知潋的声音有点哑,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一次和每一次都不一样,好得像梦,坏得也像梦,“为什么不一样了?”
宋非玦没有理会方知潋的胡言乱语,手背上粘腻的触感还在,怎么擦也擦不掉。他干脆放弃了,转身准备出去洗手。
可是方知潋却很紧张地喊住了他:“你去哪里?”
宋非玦侧目回望过来,手指并拢晃了晃,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把门把手下压,刚打开门,背后却忽然被一股冲撞过来的力量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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