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大岁数了睡觉还要人哄,梁逍从来没干过这事儿,不知道怎么哄,是该唱个摇篮曲还是咋的?
他硬邦邦地说:“遥遥睡觉吧。”
“……”陆斯遥又睁眼,“让你哄我,不是让你命令我,你会不会哄人啊。”
“不会。”梁逍老实说,“我是直男,直男不哄人睡觉。”
“直男可会哄人睡觉了好吗,自己不行别赖直男。”陆斯遥没太为难梁逍,退而求其次,“那你唱首歌。”
这个多少会一点,梁逍打开搜索引擎,搜索“哄睡歌”,几句话看下来唤起记忆,小学时唱过。
他把灯光调暗一点,不让光刺着陆斯遥,轻轻开始唱:“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爸爸爱你爸爸喜欢你。”
陆斯遥无语至极,这人倒会改歌词,改完还要占人便宜。
梁逍不给他唱了,命令陆斯遥关机睡觉,不要逼逼,对这人有时就得下命令。
陆斯遥挂了电话睡觉,老式小平房的玻璃窗擦的很明显,他躺着的角度能看到完整的月亮。
陆斯遥对着窗户拍了一张,有段时间没发微博了,他心血来潮发一条,写道:“但愿人长久。”
雨珠凝结在玻璃窗上,陆斯遥渐渐睡着了。他囫囵做了个梦,梦里他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代玲拉着他坐在院子里,哼着歌给他扎小辫儿。
皮筋绑紧了,陆斯遥用手拨了一下。
原本还温柔的母亲忽然变了面孔,一把狠抓住陆斯遥半长的头发,声音冷冷的:“就快好了,你不要乱动。”
陆斯遥睡的不太踏实,有点出汗,一直皱着眉,但又醒不过来。大概是后半夜的时候,老太太手机响了。
老人上了年纪耳朵有点背,铃声开的很大,这个静谧的夜晚突兀地响起,陆斯遥睁眼觉得很慌,心脏砰砰地跳。
老太太慢吞吞的接起电话,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她一直没吭声。但没过多久,老太太突然攥着手机跑到客厅来,把灯一开:“小宝,刚刚医院打来电话,说你妈自杀了。”
第76章
手术室门口的走廊又长又冷, 陆斯遥揣着口袋坐在那儿,头顶的灯颜色很凉,他的影子斜斜垂在脚下, 看起来很孤单。
这是代玲第二次自杀, 第一次是十几年前, 陆斯遥放学回家看见她躺在床上, 苍白细瘦的手腕垂在床边, 指尖蜿蜒出一条红色的小河。
想在精神科自杀不是件容易的事,这里的医护人员很小心,任何威胁到生命的东西都不允许出现在这里,连写字用的笔都是特殊材质。
那天代玲给陆斯遥打电话是在天台,天台早已封闭起来,层层铁网,连跳楼都没机会。
意外是今天代玲病房的空调漏水, 请了师傅检修, 对方遗漏了一把老式开门钥匙。
晚上代玲就在卫生间用那把钥匙,不知疼痛的磨开了自己手腕上的旧疤。发现及时, 并没有危及生命,只是伤口撕裂难看需要进行缝合。
陆斯遥独自前往医院, 现在是凌晨三点钟, 他起身去往护士台, 并没有询问代玲的情况, 也没有责怪医院的疏忽, 只是说:“以后这么晚了,不要给我奶奶打电话。”
护士抬眼看他,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 什么也没说。
陆斯遥回手术室门口等候,猜到护士想说什么,八成是指责他不负责任,给他打电话肯定不来。
如果接到电话的是陆斯遥,他的确不会来。他是被老太太赶来的,他不来,老太太就会来,这么晚了。
手术室的灯灭了,缝合伤口并不需要很久。
代玲神智还算清楚,自己从手术室走出来,手腕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
她看见陆斯遥的第一眼就疯了,尖锐的尖叫声回荡在整个走廊。陆斯遥坐那儿不动,将代玲的崩溃、抓狂和愤怒尽收眼底。
护士把移动床推过来,两个值班医生一起把代玲放了上去,束缚带是精神科的标配,就拴在床头,他们一层一层的裹住代玲,护士递来镇静剂。
针剂推入血管,代玲很快安静下来。她的情绪仍在疯狂起伏,眼睛死死盯着陆斯遥,喘着气。
等代玲的目光终于松软下来,陆斯遥才缓步朝她走过去。小床被护士推入病房,陆斯遥在这方面很舍得花钱,高级病房条件很好,单人单间,安静。
他像是花钱免麻烦,只要代玲不闹腾,不作,不烦他,他愿意出更多的钱。
安静的地方代玲任何一点动静都明显起来,她还是看着陆斯遥,缠绕绷带的手因为失血透着苍白。
她指了指陆斯遥,神情忽然变得痛苦,药剂让她无法完整的说出一句话,但只要她动动嘴,陆斯遥就能看懂她要说什么。
那是代玲的执念,是她的魔障,她心痛的看着陆斯遥,模模糊糊的发出一些音节,是在说:“头发。”
陆斯遥面无表情的站在床边,垂着眼,仿佛不是在看自己的母亲,也不是什么仇人,而是陌生人。
护士在一旁给代玲输液,陆斯遥缓缓俯下身,他的头发太短了,代玲很想摸一摸,但她动不了。
陆斯遥不确定代玲是否能听懂他的话,无所谓,代玲从小到大都没有听过他说话。
他贴在母亲脸旁边,听见代玲的啜泣,看到她的眼泪。他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对母亲的遭遇视若无睹,还要在那心上扎下一刀。
陆斯遥对代玲说:“我不会比你死得早。”
陆斯遥身上太冷了,寒气蔓延到代玲耳边,让她狠狠打了一个颤。
长期的精神折磨让代玲的外貌变得难看,但不难看出陆斯遥长得很像她。
“囡……囡……”
陆斯遥直起身,不再留恋地走了。
·
凌晨的街道空空荡荡,陆斯遥漫无目的地走,小雨湿身,他忘了撑伞。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周围一片漆黑,连灯也没有。
他转身看了看,老旧的居民楼融在夜色里,变成记忆里挥散不去的重重鬼影。
陆斯遥躲进楼道里避雨,从口袋掏出烟盒,烟有点湿,点了好几次才把它点着。
一根烟没抽完,陆斯遥拿手指掐灭。他突然好想梁逍,想见到梁逍。
凌晨四点半还下着雨,街头一辆车也没有。陆斯遥一边走一边等车,又绕回医院。
医院门口总有出租车,他坐上一辆,说要去苏州,司机觉得他疯了。
陆斯遥出双倍价钱,两地离得并不远,开车两小时左右,司机这才接下。
陆斯遥湿漉漉坐在后座,这个时间从医院出来,火急火燎的要去苏州,还那么狼狈,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出租车司机都有这毛病,爱闲聊,特别是远距离驾驶,没个人说话无聊得很,司机问道:“小伙子,家里出事了?”
陆斯遥没有回应,靠坐在那里,眼底是茫茫夜色。
司机懂了,轻轻叹了口气。
陆斯遥见过梁逍身份证,知道他的地址。司机将车开到楼下时才过七点,梁逍昨晚看晚会睡得晚,现在不一定起来了。
梁逍医生家庭,老两口一辈子治病救人,带学生,名声在苏州市响当当的,住的地方却很普通。
就是普普通通的小区,甚至有些旧了。
苏州没下雨,天阴阴的。
陆斯遥站在楼下,衣裳半干,头发凌乱,过路人难免要打量他,陆斯遥低下头,怕被认出来。
他身上什么都没有,手机早已没电,钱包里的现金都给了司机,大过节的,衣服也脏了,两手空空到梁逍家里去,太不像话了。
但陆斯遥无处可去了。
他长大后就没怕过什么,如今却非常忐忑,上楼梯时步伐缓慢,仿佛在拖延时间。
太鲁莽也太冲动了。
他这样无端找来,会不会引起梁逍父母的怀疑?梁逍是否会生气?昨天还大方地说,如果梁逍迫于压力想要放弃,他就成全。此刻却发现,自己压根做不到放梁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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