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一片狼藉,塑料小凳子侧翻的侧翻,仰躺的仰躺,宛如无数歪倒的王八,谱架倾倒,好些纸页散了一地。
通往休息室的那扇小门半掩着,一道窄窄的白织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好似白金色的蝴蝶翅膀。
发生了什么这是……林烨不明所以,他迈步从一地凌乱里走过,推开虚掩着的小门,想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狭窄的休息室里,林瑾瑜坐在凳子上,十指交扣放在膝上,静静守在床边,纯色的被单简约而整洁,那方小小的单人床上被子鼓鼓囊囊,似乎躺着个人。
“?”林烨嘴角抽搐,迈步进来,道:“你可别告诉我你因为吃醋,一气之下出去跟人约了个炮,还舍不得开房在我这儿乱来的。”
这也太没公德心了,换了平时,林瑾瑜早一蹦三尺高,跳起来否认三连了,可这次他就像没听见林烨的话似的,连动都没动弹一下,只是静静注视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廉价的破木床头柜上放着袋装在保鲜袋里的凉水跟一盒创可贴,床上那人呼吸平缓,一只手露出被子放在身侧。
屋里开着灯,林烨走过去看了眼,整个大震惊。
这……不是小直男吗?怎么在这里?
“好重的酒气,”他皱眉,挥手扇了扇:“是在酒缸里游泳了?”
“没,”林瑾瑜终于开口说话了,他一瞬不瞬注视着张信礼,说:“能让他在这儿睡一晚吗?”
“他在这睡一晚,我睡哪儿去……”林烨嘟囔:“你们该不会酒后……”
“没有的事,”林瑾瑜说:“想些什么,这才多久,怎么够。”
林烨心想:呃,都一个多小时快俩小时了,还不够?年轻真好。
“他估计明天早上才会醒,”林瑾瑜接着自己上上句话道:“帮个忙,委屈你今天跟我一样睡地上,等这学期奖学金下来了补你住宿费……求你。”
一两小时前还一副跟床上这人不共戴天的样子,现在为了人家,“求你”这种低声下气的话都蹦出来了,林烨真搞不懂这小子,明明爱得要死,而且人家都已经回头了,他却死活不松口答应复合。
“算了,我去我学弟那儿挤一晚上得了,”他道:“怎么好意思跟后辈抢地方,你们睡就是。”
林瑾瑜说:“不,怎么能让你去麻烦别人,挤挤就行了。”
林烨沉默了两秒,说:“林瑾瑜,你得记住我们不能睡在一起。”
gay与直男不同,授受不亲,随随便便一起睡一张床就跟异性恋男女宣称睡一块盖被子看夜光手表一样不妥。
林瑾瑜想了一下,然后说:“哦,我忘了。”
他从未把林烨当做过潜在的恋爱对象。
“所以……这到底怎么回事?”林烨说:“进门给我吓一跳,以为有人入室抢劫。”
入室抢劫倒是没有,入室强奸差不多,林瑾瑜拿起床头柜上那袋冰水,拉过张信礼的手,轻轻贴在他手背,那被烫出的新鲜烟疤上,他手心里也有这么一个相似的印痕,那是出柜的时候和爸爸争吵时烫的。
“对不起,”林瑾瑜边给张信礼冰敷边道:“打坏多少?我赔你。”
东西倒都是些小东西,几张塑料板凳、几摞纸、金属谱架,都是不容易摔坏的,林烨道:“我待会儿去看看吧,应该……没摔坏什么,坏了再跟你说。你们到底干什么了,得亏吉他都高挂在墙上,要是撞着了乐器,你背的债又要加一笔了。”
手背的伤口烫得挺厉害的,林瑾瑜给张信礼冰敷完了,撕了创可贴给他贴上,当作应急处理,道:“他喝多了,半夜跑过来。”
“……然后?”林烨说:“你把他揍了一顿?你俩打了一架?”他上下打量了番坐着的林瑾瑜与躺着的张信礼,他俩衣物都有明显的拉扯痕迹,露出来的手腕、胳膊上也有泛起的红痕。
“真搞不懂你,”他道:“在酒吧瞎胡闹不就是为了刺激你小直男,让他来找你吗,人来了怎么弄成这样。”
林瑾瑜没什么表情,有些冷淡地说:“我可没叫他来强|奸我。”
强……林烨心说:年轻人就是冲动。
床上张信礼呼吸迟滞,眉间隆起褶皱,好似在梦里也无法安下心来,林瑾瑜把他手放进被子,又把被角掖好,沉默片刻后站起身来,说:“我走了,麻烦你收留一晚,到明天他醒……感激不尽。”
“你走哪儿去?”林烨一把拽住他:“你自己的人自己照顾,少扔给我。”
“不是睡不下三个人吗,”林瑾瑜说:“而且……我不知道等他醒了怎么面对他。”
发生过那些不清醒的、令人面红耳赤的事后,林瑾瑜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去面对张信礼,愤怒吗?不全是了,哀怨吗?也不尽然……他还从来没见他哭过。
当张信礼的眼泪落到他肩头的一瞬间,他好像想了很多,可又好像满心空白。
“该怎么面对就怎么面对,”林烨没松手,仍拽着他:“你们这样,终归要走到一起的。”
连他这个旁观者都看得出来,又或许正因为是旁观者,所以才看得更清楚。
林瑾瑜跟他说不清,林烨又没切身体会,不知道细节,他要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保持平常心,心平气和去面对一个几小时前还脱他衣服,扒他裤子,粗暴地把那玩样往他那里顶的人?而且这人还是他前任。
……虽然喝多了找不到位置,他架势吓人,却没能顶进去。
“我现在很乱,”他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跟他还有没有以后,你怎么说这么肯定。”
“那你想怎么样?”林烨简直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你先搞清楚一个事实,你是gay,你不和他在一起,也要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的对吧?你打算怎么办?别别扭扭放弃真心爱的人,找个男人凑合余生?”
林瑾瑜没想过这个,他至多想过孤独终老。
“没打算过,我和谁凑合,你吗?”他随意地道:“你想跟我谈恋爱吗?”
“……”林烨静了瞬,说:“不会。”
林瑾瑜接着道:“小时候比较中二,漫画看多了,觉得真爱只有一次,分手是要割腕殉情的……别笑,谁小时候还没单纯过。”
他慢慢说:“事实上你也同意吧,哪有谁没了谁是活不下去的。”
林烨确实同意这句话,“非你不可”的爱是太过稀有的东西,对于多数人来说,爱有许多次,那也没什么不对的。
“我承认,我还是很在意他提分手,你不懂那种感觉,”林瑾瑜说:“他从来没有像我选择他那样,坚定地选择过我。”
不知道是家庭差异带来的自卑心理作祟,还是保护欲过剩的大男子主义作梗,张信礼看起来是考虑了很多,可他确实从未绝对坚定地选择过林瑾瑜。
说过永远在一起的誓言可以因为“不得已”而弃若敝履,这次是因为经济苦难,下一次呢?
林瑾瑜对他的感觉是:这辈子就是这个人了,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或是疾病,张信礼呢?现在他不确定了。
人生太长,总有无数“不得已”可以充当说再见的理由。
他想起刚在一起时,在许钊家里,他洗了澡出来,张信礼背对着他,坐在暖黄灯光下,穿着件印着吐舌头大狗的毛衣看四级单词的那个画面,那时候林瑾瑜想起以后两人老了的样子,张信礼会不再年轻,不再帅气,可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很爱他。
张信礼曾想过这样的画面吗?
“坚定是什么意思?”然而正当林瑾瑜沉浸在回忆里时,林烨说话了,他声音理智,不带太多温情,把林瑾瑜从回忆里生生拽了出来:“你自己也说了,二十多岁,早过了中二的年纪了,爱一个人哪能跟你期盼的一样,真的不管不顾,超脱一切,你俩那时候就是走投无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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