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为之自卑的事,原来并不存在,显得他在自我厌弃中艰难挣扎的一切都很可笑。
他反反复复否定自己,又在快要绝望时勉强接纳不堪的自己。
心脏好像有个应急装置,当情绪坏到极点时会再生出一丁点儿希望,叫他喘上口气,以迎接下一次溺水。
孟厌无法不回忆起曾经,也无法不想起孟家那个所谓的唯一的A级omega孟然。
他十一岁时,孟然七岁,正是淘气的时候。彼时孟厌回到孟家已经有了一年,他渐渐习惯了冷待,却依旧不死心。
为了讨好母亲,他天天心甘情愿陪着小霸王孟然玩。
说是一起玩,其实就是孟厌扮演叛徒、怪兽、小偷,作为应该被正义消灭的对象,站着被孟然挥舞玩具攻击,或者一边假装躲避一边挨打。
那天,孟然挥玩具木剑时没站稳,长长的穗子甩到了眼睛,将他自己的眼皮抽得通红。娇气的小少爷顿时跌坐在地上哭嚎不止,引得一家老小围上来嘘寒问暖。
漂亮的妈妈抱着孟然轻声轻气地哄,平常严厉吓人的孟昭获也亲自接了私人医生来为孟然看眼睛。
等送走医生,将孟然哄睡,对孟厌的惩罚也开始了。
谁都来指责他没有看好弟弟,没有一个人关心他浑身都是青紫,疼得不比孟然少。
他哭着追上去,卷起袖子给妈妈展示身上的伤,得到的只是轻飘飘的一个眼神。里面没有怜惜,只有傻子都能读懂的漠不关心。
曾经的伤疤揭开原来这样疼。
他一直以为偏心的根源是基因等级,是他自己不好,所以得不到渴望的关心。
原来并不是。
偏心就是偏心,恶意就是恶意。
又显得他的羡慕、讨好,如跳梁小丑般讽刺。
他一点也不像一个A级omega,他已经习惯了做叛徒、怪兽、小偷。这个光鲜亮丽的名头什么也不是,套在他身上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他做不了一株狗尾巴草了,他哪里配得到什么阳光。他其实是一棵树,一棵内里腐烂不堪的树。
孟厌涨红了脸,哭得喘不上气,心里揪得疼。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纪戎发脾气,他只是不想总被看到哭鼻子。
可为什么语气要那么差,为什么不能乖一点?
蒙在被子里,缺氧让孟厌的呼吸逐渐急促,熟悉的燥热倏然从心脏深处一涌而出,冲刷着全身的神经。
孟厌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希望能缓解如影随行的焦灼感。他探出头,抖着手翻出手机想给纪戎打电话,一不小心按出相册。
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他偷偷拍的照片,大多都没对上焦,只是拿着筷子的半只手,一个在前面牵着他走的背影,或是一片什么也辨认不出的衣角。
最近的照片是一张热热闹闹的合照——第一次拳击课结束的时候,穿着白色训练服的纪戎蹲下搂着他的腰,身后围着一群做着鬼脸的人类幼崽。
曾经躲在台阶后看全家拍全家福的人,也有了一张合照。
他把对他最好的人赶跑了,他又要被抛弃了。
溺水般的绝望配上无法缓解的燥意,快要将他淹没。
纪戎并未走远,在回廊给杨羽打了个电话就回来了。今天把孟厌一个人扔在医院检查确实欠考虑。下次有事不在,还是应该找个孟厌认识的人来陪着。
推门而入,空气中溢满了乌木香。纪戎立即意识到孟厌的第二次发热期来了。幸而这次可以注射正确级别的抑制剂,孟厌能少遭不少罪。
尤不放心,在得到姜医生的肯定回答后,纪戎搂着意识模糊的孟厌,在抑制剂之外,给孟厌的后颈补了个临时标记。
十分钟后,信息素波动平息,孟厌终于平静下来。立志要少哭的人眼睛已经肿了,比纪戎还像只兔子。
他脱力地躺在纪戎怀里,不知道如何把自己藏起来。
“对不起。”
“是因为快到发热期了,才会发脾气的。”
孟厌哑着声音解释。他不想再次被抛弃。
他也没有地方可躲,因为纪戎就抱着他,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也确实没错。发热期前,omega体内调节情绪的激素紊乱,会导致omega敏感易怒,情绪不稳。
“可以对我发脾气的。”纪戎拍着孟厌的背,语气温柔。
他倒确实没有被那句话伤到。
孟厌偷偷伸手捋了捋耳朵上被汗粘成一小撮一小撮的绒毛,眨着眼睛,表情懵然无措。
纪戎笑,认真给他解释,“厌宝,敏感、情绪不稳,这并不是谁的缺点,不需要反思,也不用非得找到原因。”
“就算不是发热期,你也可以敏感,可以情绪不佳,可以发脾气。”
“你可以有负面情绪,可以生气,恐惧,焦虑,担心,这都是人的正常情绪,不需要自责。”
“但是下次心情不好,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骂那些欺负人的大坏蛋。”
比他大九岁的兔子alpha又在故意用幼稚的话哄他了。
孟厌把脸埋在纪戎的肩窝,好半晌才嗡嗡出声,“你今天不在,我好害怕。”
说完这句矫情的话,他顿时涨红了脸,再也不开口了。
只是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好听的话,他这样的笨蛋就是会沦陷,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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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戎:发脾气是正常的,再凶一个我看看。
孟厌:嗷呜(龇牙.jpg
第33章 我今天很担心你
“姚将军说没什么问题,只要撑过这几天就好,不过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请孟先生将牵涉他的所有文本、视听证据全部立即销毁。”
说话的是姚青的副将陶谦,今日穿了一身黑,打扮朴素低调。
“合同、账单、凭存单等等,一概不留,所有录像也要尽数销毁,等风波过去,西部矿场装的监控干脆直接拆除。”他又特意叮嘱。
“这是自然,请姚将军放心。之前怕贸然行动引起注意,只将一些线上数据加密,现下能喘口气了,我立即安排。”孟昭获亲自将人送出偏门,他的大儿子孟献也跟了出来。
两人对着陶谦,言语间皆是恭恭敬敬。
“嚯,这老家伙终于露面了。”萧远岱放下望远镜,偏头去看副驾驶的纪戎,表情还颇有些愤怒。
他在偏角的这辆小破车里缩了几天,手脚都伸展不开。
没日没夜地守着,连孟家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倒是将穿碎花裙的胖保姆几时出门买菜,垃圾车一天来几回,夜里哪间房熄灯最晚等等这些屁用没有的琐事摸得一清二楚。
孟昭获最近大门不出,什么应酬都不参加,不知是不是因着姚青将军被秘密调查的事,在家缩着避风头。
怎么纪戎一来,这臭老头就露脸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主角光环?”萧警官做作地伸手挡住眼睛,假装被闪瞎。
纪戎无奈瞥他一眼,顺手将衣袖上金属饰品的薄膜撕开,接着拉开车门,长腿一迈,跨出狭小的空间。
不过是姚琛泽一早就给他透露了消息——姚青的副将今日会偷偷来莲华路一趟罢了。
直站着等那辆不起眼的黑色大众驶出了视线,孟家俩父子才慢慢往回走。
“爸。”孟献犹豫再三,疑道:“既然都说没什么问题了,为什么姚将军还要咱们把文件全部销毁?别的就算了,暗网的凭存单非常重要。一旦销毁,咱们的钱可就洗不出去也拿不回来了。您知道的,他们一向只认凭证不认人。”
“这么做咱们损失太大,无异于壮士断腕呐。”
孟献连续两周被拘束着不许出门,内心日益烦急,又听闻监察组还是只围绕着姚将军的私生活做文章,就总暗自觉得他爸小题大做。
“都是他自己不把屁股擦干净,管不好家务事。”孟昭获也是脸色阴沉。他年逾五十,鬓边已白,因习惯性板着脸,眉间沟壑很深。
孟献打量着孟昭获的表情,试探着问道:“爸,您说,姚将军会不会是想,借此机会…”话只说了一半,余下的没再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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