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点,恰巧让许静叶很满意。
现实里多的是夫妻离婚,而他们的孩子,总是会没自知之明地周转于两个家庭之间,势必要搞得父亲和母亲的新家庭一起支离破碎。
虽然岳或这些年是跟着沈婉生活,他也从来没有主动找到过岳释的家里,可许静叶仍然怕他会给自己的家庭带来不愉,打心眼里不想看见他。
之前有两次,岳或在上下学的路上碰到岳含舒,对她女儿表达出“那也是我爸爸”时,就已经很让许静叶不开心了。
抚养权又没判给岳释,还算什么是他爸爸。
她实在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时常和丈夫与他前妻生的孩子一直碰面,她可没道理去喜欢、去善待这件事、这个人。
可岳或毕竟是岳释的亲生儿子,许静叶也没和岳或有过任何交集,她不能太刻薄。
所以每次遇见,能够表现的就是不刻意亲近也不过于疏离。
往常听见许静叶说这些,岳释都会附和着表示赞同,最初时他还会语气些许嘲弄地道:“他会画什么东西?都是些幼稚的小儿科玩意儿。我的天赋是一点没遗传到,全奔着沈婉去长了。”
许静叶以为这次她仍会得到附和,却没想到岳释只是又深沉地在远处盯视了片刻岳或,忽而出声道:“他会画。”
“嗯?”似是没听清,许静叶确认,“什么?”
岳释便又道:“他会画,手法还很熟练。”
许静叶蹙眉,脚下不自觉地朝前迈了两步,学着岳释的样子极其认真地观察岳或执着画笔的那只手。
而后她摇头,轻笑道:“老公,我虽然不懂画画,但也看过你画那么多次了,怎么也算半个内行,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你看他落笔的时候都是一直在思考,线条也很粗糙,连咱们家含含画简笔画都比他利落大胆。”
岳释作画几十年,画展办过无数场,除了画工,眼光自然也能说得过去。
就岳或那种故意抖动手腕又每下都抖得非常匀称的手法——真不懂的话,每次手抖必定不会都抖出相同的弧度。
能够相同,便说明他作画的年数不短,且手法早就已经形成严苛的肌肉记忆,不是说能改就能改的。
他装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也就只能骗骗真正的外行,比如林是非。
就连画架的老板坐在远处休息,百无聊赖地看向岳或时,看见他画东西,眼睛里都染上了一抹“小情侣可真有意思”的玩味笑意。
“他故意的。”岳释音色低沉地戳穿。
言罢他便沉默下来,微微抿唇。
他记得上次见到岳或在画纸上画东西,还是在他和沈婉离婚那年,岳或刚十岁。
得知爸爸妈妈要离婚,以后可能谁也不会要他了,岳或哭得很伤心,他跟着他们到民政局。
怕惹人讨厌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连眼泪都落得无声无息。
岳释和沈婉进民政局,岳或就在门口等他们。
也不知道他把画笔画纸塞在了哪儿,等两人出来,岳或就坐在台阶上,看着他在皱巴巴的白纸上,画出来的爸爸妈妈和自己的一家三口简笔画。
岳释旁边写着“爸爸”,沈婉旁边写着“妈妈”,中间的自己旁边便写着“年年”。
可见到那副画,沈婉又一次在岳释面前失态,她气急败坏地弯腰抢过画狠狠撕碎,并疾言厉色地冲岳或吼:“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再画这些垃圾!如果你真这么喜欢那你就去跟着他吧,我正不想要你呢!”
“妈妈不要……”岳或马上站起来,眼泪落得更加汹涌,“妈妈……我错了。”
“呵,你不愿意要我就愿意要了?”岳释冷眼旁观,看着那副毫无优点的简笔画,道,“听你妈的吧,省得她真不要你。”
“不会画东西以后就不要再画了,幼稚。”
他似乎根本没有想过,他所评价的幼稚的主人公,本来就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
如今七年过去,还是具体几年过去……岳或今年多大了?岳释突然心想。
年年身上的青涩稚嫩,现如今已如数褪去,连落下画笔的手法都是那么熟练。
虽然他在故意将画完成的……幼稚。
岳释年龄渐长,空有炉火纯青的技术,灵感却大不如前,最近两年,他没有画出一幅完整的画。
岳含舒才六岁,还小,而且真要对比,她现在的简笔画甚至远不如当年的岳或。
搞艺术这行,特别是有名气有画工的大多都心高气傲,年轻时谁也瞧不上。
可到了岳释这个年龄就明白了,他想让自己的名字能够更长久的被人熟知。
他需要“继承人”。
—
“好了,完成啦。”岳或放下画笔,将画工粗糙却神韵描摹得极准的画纸拿下来。等林是非向老板付完钱回来,他自己拿着画纸面向他展开,脸上小表情有些得意,求夸奖般,“宝贝,好不好看啊?”
林是非双眸澈亮:“特别好看,Darling,你……”
满通夸奖的真心话还未脱口而出,林是非便眼睁睁地看着岳或忽而脸色微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画藏到身后遮了起来。
“怎么了,星星?”林是非急忙过去摸了摸岳或的胳膊,以为他被什么吓到让他别怕。
同时他回身往后看去,神色顿时也变得冷漠。
岳释牵着岳含舒,身边还跟着许静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们这边。
像鬼似的。
“见了我不会喊人么?”岳释道,“还一幅见鬼的模样。”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礼貌了?”
“……爸。”岳或轻声喊道。同时却拉住林是非的胳膊,无意识后退半步远离岳释,将画藏得更加严实。
有林是非在,他以后再也不会自我轻视自我怀疑了。
林是非说他很厉害,说他很好。
那他就是可以很厉害很好。
哪怕岳释现在再说他画的仍然是小儿科,岳或也不会再因此而难过。
可想是这样想,岳或还是不想听见。
幼时的不被承认与被嘲弄深入骨髓,令他害怕、不安,乃至极度排斥。
“画得不错。”岳释突然说道。
岳或似是没听清,很疑惑地看向岳释:“什么?”
岳释下巴轻抬,随意又特指岳或手上那幅画,做足了父亲的威严姿态:“画得不错。”
这下岳或是真的不解了,也是真像见鬼似的看岳释。
而后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对林是非循序渐进的画画,岳释会让他露馅的!
“什么不错,我根本就不会画画。”岳或反应有些微不易察觉的激烈,几乎是用斥责的语气对岳释说道,“你别胡说。”
这下疑惑不解的瞬间转换成了岳释。
岳或从小就很希望得到自己是大画家爸爸的认可与夸奖,那时岳释一句“还行”都可以让他高兴半天。
怎么现在他却要说自己不会画画?还那么不懂尊重长辈的对他说话。
他竟然让自己爹别胡说?
岳释蹙眉:“岳或,你……”
“林是非我们走吧。”岳或不再看他,也不想听他说话,拽起林是非的手腕就要离开。
林是非反握住岳或的手,立即跟上:“好。”
岳释的眼睛在他们相握的手间来回打量,不知为何眉头忽而跳起,突然想管教儿子:“岳或你成年了吗?你竟然……”
“岳先生,”林是非侧首冷漠地出声打断他,道,“不要用一幅教训的口吻跟星星说话,想清楚你自己的位置。之前没有尽过父亲责任,现在也别来彰显父亲威严。”
“还有,礼貌是相互的。星星想喊你就喊,不想喊你又怎么样?”
他神色不只是漠然,还带着一股不属于少年人的冷伐,比淬了冰的利刃还要让人觉得胆颤。
岳释眉尖深深蹙起,身为长辈竟然被这么挑衅,他当即有些愠怒:“说话这么没教养,你是谁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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