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与余归桡的学校之间,有一座下穿式立交桥,祁汜每次走入隧道前都会仰起头看一看,如果看到阴云就呼出一口白气,如果看到月亮就弯起眼睛,这时候常有油罐车从他身边开过,在桥下发出巨大又隆重的回声。大车的前照灯都很亮,照出祁汜长长的影子,照出前方平坦的道路,像金色流动的河水。那时候祁汜不知道自己爱着一个人,但那份持续很久的悸动,他现在还能记得。
那个时候为什么总是那么简单,那么英勇,能够瞬间涌出自己所有的力气,受到怎样的伤都不会归为痛,怎样都不会觉得徒劳无功。
祁汜曾以为那心情是不朽的。那样珍重的感情,那样顽强的自己,是什么时候一点点丢掉的呢?余归桡又是怎样站在一旁,清醒地、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自己做梦?他是怎么在天梯的尽处,抬头望向深邃广袤的星空,又低头看着永远在往上爬的人。
祁汜愣愣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脏处传来麻木的疼。他看着余归桡,觉得他的面容从来不像此刻这样模糊。
可是那双眼睛那么亮、永远那么亮,怎么会肯骗他。
祁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自己好像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是怔怔地道:“你怎么会知道……?”
余归桡垂下眼,看上去几乎像是怜悯的不忍,可是这慈悲只持续不到一秒,那双冷静的、聪明又洞察一切的眼睛,就又这样清醒地看着祁汜了——
“我怎么不可能知道呢?”
余归桡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人,“祁汜,你根本不会藏。”
明明没有收到什么真正的撞击,但是祁汜的手却神经质地痉挛了一下,他往后退了一步,随即肩膀开始颤抖,然后是嘴唇,然后是手指。
祁汜用力地闭了闭眼,又马上逼着自己睁开。
幸好,没有眼泪。
祁汜的声音抖成细碎的气音,尝试开口了两次,才能说出完整的话——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祁汜没能说完这句话,便闭上眼,觉得眼眶很烫。
他怕自己会哭,又迅速地扭头,背对着余归桡。
睁着眼也没有办法,闭着眼也没有办法,眼泪还是这样掉下来了。
随着冰凉的液体划过脸颊,祁汜忽然停顿了下,继而笑了出来。由于嘴角翘起,祁汜尝到了一点眼泪的咸,他怔然地重复道:“是啊,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
尽管看不到祁汜的脸,但余归桡觉得心脏某处传来一阵紧缩的疼痛。他皱起眉,想走上前,也想让祁汜转过来看着自己,可是他身上什么也没有,也找不到合适的话,于是余归桡只能道:“祁汜,你哭了吗?”
祁汜依旧没有转过来,无论他此刻是哭还是笑,对于余归桡来说都是拙劣的喜剧。
可是他的手指颤抖得停不下来,牙快要咬碎,口腔中好像能闻到铁锈味,心却偏偏是一片荒凉的麻木。
祁汜知道不要再说话,不要再被碾碎,躯干已如要倾塌,灵魂也像布满伤口,可是他怎么能不忘,怎么能不问,怎么能就这样,看不到枪口便被殓葬。
祁汜咬着牙,逼自己说:“如果你知道?为什么……”
余归桡不知道该怎么办,沉默地站立着,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可能说出了祁汜不想要让自己知道的话。
他垂着手,感觉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可是他迅速找到了补救的方法:“你不想我知道吗?那好吧。”
余归桡找到了立足之地,便恢复了镇静,他甚至将眼睫温和地垂下,敛着眉目,很轻地仿佛安慰着道,“祁汜,没有关系,什么都不会变的,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见祁汜没有反应,余归桡停顿了一下,想起自己的重心,“但是你不可以放弃。”
他强调道:“祁汜,这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事,你不能再停下来了。”
然而祁汜依旧背对着自己,不说话也不回头,余归桡沉默了一会儿,只能用上最后的办法。
他想到了自己准备了很久的礼物,想到一种清凉的薄雾和日出,余归桡笑了笑,因为不习惯这样展露,所以显得有些拘谨,“祁汜,你再坚持一下好吗?星星是免费的,但是我可以送给你。”
祁汜终于转过身来了,他的脸上不再有泪,平静得宛如什么也没发生过。但是余归桡却陡然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前方。
祁汜握着拳,努力不让自己嘶吼出来,喉咙在叫嚣着疼,但是发出的音量却并不大——“有什么用……?”
他像受伤的小兽一样和余归桡对峙着,不易察觉地发着抖,但是不再哭了。
“有什么用?!余归桡,你告诉我,你的星星到底有什么用?”祁汜用力地站在原地,想象自己的双脚被钉上钉子,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挺直躯干,不会倒下。
“余归桡,你看的是几百万的、通过无数精密仪器测量成像的星星;而这世上有的人看的是透过破烂的窗户边、或者从泥水中倒映出,又脏又小,看也看不清楚的星星!你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祁汜抖着唇,心中全是戚然的苦,语气却回复了平静,“我看不清楚,我也不要再看了,我不喜欢你,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余归桡皱着眉,还要说什么,但是祁汜显然已经不想再听,他对着余归桡道:“你走吧,这里是医院,我还要陪着我妈。”
余归桡的眉头皱得更深,觉得祁汜已经进入一种不可理喻的情绪中,无法交谈。他也感到有一点生气,不明白祁汜为何要这样混淆是非。
见已经无法得到理智的回答,余归桡的脸色也逐渐冷了下来,但两个人中总要有一个清醒的人,他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我今天先回去了,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不要因为一时的情绪放弃自己的人生。”余归桡道,“祁汜,不要让自己后悔。”
后悔,我会后悔吗?余归桡走后,祁汜默然地坐在走廊中,看着医院的廊灯静静地想。
或许会吧。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事情,一夜之间就这样轻飘飘地散了,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祁汜想,爱余归桡这件事,对他来说,好像就是在爬天梯吧。
他想,余归桡,我很早就想告诉你,我也真的告诉过你,我是一摊泥,一捧土,一堆无用拼凑出来的无用,你那么聪明,你明明就能看见,可是你就是要踏进沼泽,就是要扒开泥泞,你就是要看到这捧尘土里的眼泪。
过了凌晨一夜,杨清蓉在将近日出时醒来,祁汜终于得到空闲能够回去暂时休息。
日出像一把尖刀,祁汜麻木地拖着身体,晕晕沉沉地回到学校,他又累又痛,洗完澡便要再度赶回医院。
在学校满是雾气的破旧淋浴间里,从昨夜一直绵延的雨,又开始重新下了。
祁汜终于得到了独处的机会,他慢慢蹲下来,将头抵在膝盖上,肩膀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借助淋浴巨大的水声遮掩,祁汜用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一条一条,变成被冲刷的沟壑,只能通过咸味分辨。
四周像瀑布一样轰隆着声响,祁汜什么也听不见,蒸汽也成为眼泪的一部分,好像这一刻全世界都下起滚烫的雨,然后通通砸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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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没写完,不过好像就是该这样长,明天再更一点,明天这部分真的就完了,感觉是个冗长但又简单的故事,但我只会写这样的故事(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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