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裴哲斩钉截铁的话让他那时彻底愣怔了,原来真是无条件相信。时至今日,赵以川还能想起自己一瞬间不为人知的狼狈。
但他最终没落荒而逃,这份荒谬的婚前协议就由两人各自带走了一份。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赵以川始终把它放在办公室触手可及的地方,没有收起来。
所以每次开电脑他都被警醒一次。
——“看你,在他面前总是这么不体面。”
如此又百无聊赖地过了一周多,小雪过后,气温骤降好几度。下雨天冰冷难耐,城市上空仿佛不分昼夜地被阴云笼罩,一片有气无力的灰色。
赵以川走出法院大门,保持着笑容跟身边的当事人礼貌握手道别。
这个持续半年多的离婚官司终于还是以调解告终,没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最初强烈要求对方赔偿精神损失的当事人也不再执着,对方净身出户。结果来看,王女士接受了赵以川一开始的建议。
“早这样不就好了。”赵以川心想,良久,默默地呼出一口浊气。
婚姻撕扯、感情破裂,归根到底都是利益分配不匀,本该浪漫的关系与契约绑定在一起后,总会变得丑陋不堪。
事情是做不完的,这件收官,手上余下的几个案子也大差不差,全是鸡毛蒜皮。
他本年度的工作重心几乎都在处理离婚、继承这类家庭纠纷,虽然华闻最名声在外的领域属于非诉方面,但这些杂事既然找上门了就要有人做。
赵以川出身并不差。
家里经营着一家效益不错的科技公司,业内名声不错,他自小生活无忧。赵以川读书挺争气,重点中学、重点大学,又在虹大求学期间考了国外的项目,之后顺利前往芝加哥深造。JD毕业后,他仿佛拿了天之骄子剧本,没任何阻碍地进入了东海岸一所律所从事国际仲裁相关。
就在事业刚进入上升期,命运终于想起对赵以川的给予实在太多。
两年前,父母经朋友介绍的投资项目套入庞氏骗局,几经周折,资产被败得几乎一干二净不说,公司也被迫低价出售了。
即便如此也还不上钱,巨额债务压得赵父走投无路,选择自缢。
好在朋友发现及时,火速送往医院才捡回一条命,但赵父精神大受打击,眼看人要不行了,赵以川不得不中止在东海岸的事业,赶紧回国照顾家人。
家人活着,但债务还得继续还。
华闻再看重他的能力也不敢让这么个定时炸弹接触核心业务,人的贪欲无穷,何况债务压力在,为了钱,什么铤而走险的事都干得出来。
那就安排去最边缘的位置,让他做不起眼的业务,变相地放逐了他。
偶有落差,但还不至于让赵以川心态失衡。
他安之若素地送走了当事人,打电话给宁思垚说完结果要她跟进之后的结算事宜。已经快到饭点,赵以川头痛地想:
今晚吃啥?
从法院大门走到停车场的断断几十米,赵以川从“点外卖”到“自己动手”,从“黄焖鸡米饭”到“蟹柳三明治”飞快地纠结,就快决定晚餐吃点没负担的好继续去健身房内卷,某人的信息飞了出来。
裴哲微信昵称就是本名,一如既往没有问候语,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得近乎冷漠。
裴哲:晚餐后有事和你商量。
眉梢一抬,这不就来有趣的乐子了?
赵以川:还没吃饭。
赵以川:包饭吧。
赵以川:差点饿晕在法庭上。
蛮不讲理的三连击闹得裴哲似乎卡带了,好一会儿发给他一个定位。文字没有表情,但赵以川分明从短短两个字里读出裴哲这会儿大概很无语。
“你来。”
第10章 十、像是一场约会
东新区交通干道附近的一条小巷,店铺门脸小而窄,个高点的进门都要弯腰,却是最近虹市火爆得不得了的台海菜餐厅。
赵以川进门时就撞了头,捂着额角在灯光昏黄的店内寻找裴哲。
餐厅暖色调装潢风格与店内弥漫的淡淡甜香刺激着味蕾,服务生穿戴统一的T恤帽子,笑容满面,仿佛进门的每个人都是亲朋好友。店主大概是兔子控,餐厅内兔子元素无处不在,但桌号却极其难找,赵以川原地转了两圈,最终放弃,找了服务生帮忙。
对方听了他报的桌号,领赵以川穿过一条曲曲折折的走廊。
原来后面别有洞天。
小院子是复古的淡黄墙面,冬天干燥少雨,于是全部桌子都露天摆放,落地灯也做成黄铜材质,温柔地垂下,用橘色把一切渲染得朦胧而浪漫。
赵以川在一排蔷薇花后找到了裴哲。
旁人大都穿着休闲而舒适,惟独他西装整洁,坐姿笔挺得棱角分明。
他哑然失笑,暗道:果然无论环境有多适合约会,观景餐厅抑或花园小桌,裴哲都有办法让他们看上去只是简单的“吃个饭”。
“你来了?”裴哲先一步和他打招呼,“挺快。”
赵以川先打算坐在对面,想了想,又改成坐裴哲旁边。
裴哲无所谓似的喝了口茶。
赵以川单手撑着侧脸,身体前倾,本就岌岌可危的社交距离直接不复存在。他放肆打量一会儿裴哲表情,这才回答:“离律所不是挺近的嘛,我倒挺意外你怎么找到的这儿——该不会本来约了人被我搅局了吧?”
已经有点习惯他过于直白的目光,裴哲淡淡地瞥他一眼,没回答。
自讨没趣,但赵以川一点儿不觉尴尬,他拿过菜单,仿佛刚才那句话不存在似的问裴哲:“点菜了吗?你喜欢吃什么,我记一下。”
“我不吃鱼。”裴哲说。
赵以川反驳道:“但你吃寿司啊。”
裴哲补充:“河鱼。”
“河鱼怎么了?”
“刺多。”
还真有理有据,赵以川笑着,点了个沙茶干面和三杯鸡后把选择权交给裴哲。但裴哲没接菜单,说:“你决定吧。”
他们真像在约会啊。
这句话第二次从心底钻出,带着钩子不轻不重地挠了赵以川一下。
又点了主食和一道特色生蚝,追加两杯特调酒,度数淡,点完才想起没问裴哲有没有开车,赵以川抬头看一眼裴哲的表情,对方若有所感般眨了眨眼。
“说吧,今天要聊什么?”等服务生收起菜单离开,赵以川开了个不怎么高明的玩笑,“我要有新任务了?”
裴哲没笑,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过于认真的神色在橘色光线下也变得暧昧不清,裴哲无声地打量着他,眼珠偶尔一动,恍惚间深情而羞赧,又坚定锋利,仿佛酝酿着一段长篇大论的告白,预备不成功便成仁——赵以川自认脸皮够厚,但仍一下子无所适从起来。
“怎么了?”他难掩心虚只好喝水。
裴哲突然回神,犹豫地将目光从赵以川执杯的手指移开。
他清了清喉咙才说:“要不还是先吃饭吧。”
卖关子?
赵以川不干:“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
裴哲下意识否认,下午裴照雪的那通电话让他如坐针毡,不知怎么对赵以川开口。
恰逢上了一道菜,裴哲拿公用餐具把班尼迪克蛋分成两份,让他的话不太起眼。
“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来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事要你为难。”裴哲垂着眼,刚才看得投入到出神,现在却不敢面对赵以川了,拐着弯给他道歉,“家里打算……既然登记结婚了,还是办个婚礼好。”
赵以川重复:“婚礼?”
他过分板正的语气听起来仿佛质问。
裴哲本就觉得不妥,将心比心,他要是站在赵以川的角度也会恼怒。
说好领完证就互不打扰的,怎么三天两头提一些难为情的要求?又是见家长,又是领证,被迫和不熟的人演完一整套情侣戏码。
“其实……”裴哲喉头一哽,最后决定把裴照雪和他的想法对赵以川和盘托出,“我急着结婚,之前跟你提过一次,因为泰恒的董事长一直希望我能娶他的小女儿,好让两家继续深度合作。我们明面上不好拒绝,才这么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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