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想说“算了”,正要脱口而出,记起裴哲不喜欢听“算了”。
算了,是妥协也是逃避,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赵以川不是没想过裴哲插手他的案子。
宁思垚提醒他的时候、发现启荣在剑川市是万阳的竞标对手的时候、甚至裴哲告诉他“你开心最重要”的时候。他希望裴哲为了他,又不肯裴哲只为了他。
竭力忽略的鸿沟仍然存在,所以他现在才会既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他没猜错,裴哲大概真的想帮他,难过的是,他为什么这么弱小。
赵以川不合时宜地再次犯拧巴。
他不是冲裴哲,而冲着自己。
赵以川到底无力地一笑:“行,谢谢,你又用了什么跟他们换?”
他觉得这里面有交换,裴哲听了,不知是气他妄自菲薄还是低估自己,轻笑的气音充满嘲讽:“根本不需要,因为你的丈夫是我。”
赵以川放开了他。
裴哲抬头,灯光照亮赵以川的眼睛,颜色似乎比往日浅,有些忧郁。
他这才意识到刚才那句貌似宣誓主权的话其实伤人,又想起赵以川一向自尊心很强。字句在舌尖搅乱了,他吞吞吐吐地找补:“我的意思是……我们已经结婚了,不管你有没有承认过,这层关系始终会存在。”
“你怎么跟他们说的?”赵以川还是问了。
如他所想,裴哲根本没亲自说。
姜嘉钰找到了万阳总部在虹市的分管高层,明知对方没空,还礼貌地代表裴哲发出宴会邀请。对方当然疑惑,万阳和启荣远日无怨但近日刚输了一截,启荣的姿态却放得那么低,不太像胜利者的示威。
果然,在对方的询问下,姜嘉钰这才有点“为难”地委婉说明了情况。
剑川案,死者家属的代理律师是裴哲的合法伴侣,另一方的万阳也很熟,裴哲就想着关心下这个案子。
她不必再多提,对方已经完全明白来意——裴哲在催促万阳早点结案。
万阳的体量再大,主市场在北方,又是上升期,看着风光,其实羽翼未丰。而启荣都在东部扎根数十年了,业务领域又杂又多,还和永瑞、星鸿这些大集团是两三代的世交,它对开拓南方市场的万阳而言是不能得罪的对象。
万阳自不必怕启荣,但也没必要为了芝麻大的剑川案和启荣结下梁子。
再说,合法配偶能是一般的关系吗?
他们不了解裴哲,万一他恋爱脑发作冲冠一怒为蓝颜呢?
高层考量再三,加之本身己方就理亏,赶在二审开始走流程前同意了和解。
反而作为事件中心的赵以川隔了一个月才知道全貌。
看出他心情已经跌至谷底,可裴哲不太会安慰人,硬邦邦地说实话:“你别有多大负担,万阳理亏,我是赞同你的。无非缩短流程……”
“嗯,缩短流程。”赵以川重复。
剑川案是这样,上次宁思垚受伤也是这样。
那个深思熟虑后冲进律所行凶的男人,赵以川后来了解了下情况,被派出所放出来后没了工作,又不知怎么短期内欠了一大笔债务。倒是日子还继续过,但他现在估计都快变流浪汉,生活再无以为继。
他想,裴哲做事,怎么能不叫滴水不漏呢?
赵以川越是沉默着接受,裴哲心里反而不安更甚。
他试图和赵以川讲道理:“这件事我有不妥的地方,但绝对没有要插手、决定你案子结果的意思,我只……我不想你那么辛苦。”
婚礼结束后的那场争执中,赵以川说“你不能永远这么辛苦”。
而时隔半年,近乎一模一样的话从裴哲口中听见,赵以川先是感到命运荒谬,随后感同身受了起来——裴哲也会心疼他吗?
裴哲好像在心疼他。
还未互相表达喜欢,裴哲就在心疼他了。
于是到嘴边的刻薄突然撞上南墙,尖锐边角一瞬间被压平,赵以川仍心口胀痛难耐,但除了生自己气和无可奈何,似乎也有一点是在为了裴哲对他的好而酸涩无比。
“没什么。”赵以川说,逞强似的直起腰,想离他远点。
想先冷静几分钟。
裴哲飞快地一把拽住了他。
第52章 五二、无负担的爱
赵以川以为裴哲不会多解释,可他又错了。
“我想过告诉你的,当时万阳并没有明面上答应所以我不能对你先承诺。”他说得语速也快,领先赵以川一步找回了逻辑,“等小姜给我反馈时你那边都签好调解书了,这时候我再告诉你,怎么看都像邀功。”
“不是在意那个……”
“赵以川,你听我说完。”裴哲很少这么不客气,打断他,同时眼神紧逼,手也把赵以川握得很紧,“我想过的,你应该知道而且应该有判断,但当时我管不了那么多。你想赢,我也希望你能赢,后来你很高兴,我怎么打算的当时也已经说过。”
是的,说过,他觉得“你开心最重要”。
那么赵以川到底开心吗?唯结果论的话,他顺利结案,心情不错,可他现在得知背后这些纠葛,心里却像在湛蓝苍穹中添了一抹乌云,不影响晴朗,却始终突兀又尴尬。
赵以川抿了抿唇:“可你……不能再帮我做决定,尤其在这种事上,你还没有第一时间就告诉我。”
裴哲郑重道:“下次不会了。”
他不是把承诺当批发的人,答应的事,他就一定会做到。
可赵以川轻哂,问:“是不会插手,还是插手了不会再轻易让我知道?”
文字游戏,甚至可用无理取闹形容,裴哲却没办法说“赵以川你一个二十多岁的人了你不要这么斤斤计较”。他不该对赵以川的工作指指点点,也不能放着赵以川自寻烦恼,他的决定很干脆,可赵以川一直别扭。
他突然明白,赵以川心里也有一根敏感的弦不能轻易拨动。
他不能试着去说服赵以川。
因为他们的立场不同了,这段关系里,他们没法统一所有观点。所以只能互相理解,稍微妥协,共同寻求矛盾不再爆发第二次。
裴哲说:“这次是我不对,我想帮你。”
赵以川回得也小声:“知道,但我不高兴。”
“那……”
“不高兴,又不关你的事。”赵以川脸色没有刚开始那么沉了,眼神也有了点神采,只是依旧黯淡,“等我缓缓,裴哲,你先别说话,给我点时间冷静。”
敏感如裴哲,当然在这几分钟内百转千回地反应了过来。
赵以川的别扭不因为他,而是他们之间展露出的鸿沟,或者说差距。他们在美国一起留学的时候虽然不熟,但那会儿都在一个圈子里,成长环境和所处阶层的差别远不如现在泾渭分明,说难听点,都是靠父母祖荫的富二代,谁又比谁更高贵。
现在赵以川经历了家道中落,突然被踢出了原本的舒适圈,困窘像海面下的暗礁,随着退潮逐渐显露,日益沉重。
而他是触礁的船,撞出一个洞,不停地沉没。
他在努力地让自己沉得不那么快了,可一个人的力量太羸弱。
赵以川没有办法。
他也不知道能怎么调整,除非坦率地承认自己就是永远比裴哲差,永远吃软饭,好像他找不到其他途径快速走出一年以来的困窘。
可这样赵以川的自尊心不允许,裴哲对他的喜欢也不能容忍他自怨自艾。
于是,裴哲直接忽略了赵以川让他不要说话。
“以前我没问过,是怕你觉得不太好,但我现在觉得必须也要有个概念。”裴哲问他,“驰元……你父亲的公司,当年破产,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以川被问蒙了。
接着他笑了笑,不带任何负面情绪,也没有因此觉得安慰,就是很普通的一个缓解气氛的笑容:“没什么好聊的。”
“说给我听听。”
“好吧,其实真的很……正常,一切发展都很正常,没什么突然转折的戏剧情节。”赵以川不知在心里复盘了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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