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裴哲大约和他一样说不出“丈夫”两个字,含糊道,“赵以川,跟您说过的,赵律师。”然后转头向赵以川介绍,“我父亲,程明柏教授。”
正式称呼僵硬得直接把家庭聚会变成了商务洽谈,赵以川和程明柏都忍不住笑。
这下气氛倒缓和一些了。
程明柏去厨房放了菜,回来后就请赵以川坐下喝茶,顺着“律师”的头衔问了他几句诸如在哪工作、团队氛围如何、最近忙什么。
反而父子间除了最开始那两句就没怎么攀谈,裴哲在旁边成了陪衬。
话题慢慢地聊开,赵以川也逐渐习惯和程明柏相处。他不算特别开朗的人,可只要他愿意,长辈鲜少有不喜欢的,更何况程明柏似乎不太关心他和裴哲的感情经历,反而更喜欢和他聊些琐事,赵以川应付起来越发得心应手。
午饭时间很快到了,阿姨准备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中餐,东星斑和花胶鸡做了重头戏,其他陪衬的菜品从各种肉类到家常青菜应有尽有。
“小哲这孩子没告诉我们你喜欢吃什么,阿姨只好看着做了。”程明柏说着,不忘瞪裴哲,责怪他对这些事一点不上心。
裴哲不以为意,只问:“妈呢?”
“还在开视频会,不用等她。”程明柏示意裴哲把碗递给自己。
“我来。”赵以川说,站起身给裴哲盛一碗南瓜粥。
程明柏笑笑,嘴上却还继续嫌弃裴哲:“以前有老爸,现在有小赵,我看裴总这辈子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命喽!”
裴哲低头喝粥,耳朵莫名地有点泛红。
饭桌话题进行到程明柏的科研项目时,裴哲母亲终于开完会,从楼上姗姗来迟。
身为启荣集团目前的董事长,裴照雪并非很有气势的风格,长相很是温婉,看得出年轻时是大美人。只是现在头发稍显凌乱,面带倦色,她坐下后没拿筷子,先喝了口茶。
“怎么?”程明柏问得自然。
“陈芝麻烂谷子,不提了。”裴照雪皱起眉,她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发现餐桌上多了个人,回过神,“哦对,这位……小赵,赵律师?”
赵以川:“阿姨您好。”
“你好。”裴照雪态度礼貌,却和裴哲如出一辙的疏远,她问程明柏:“刚下楼就看着你和小赵很投缘的样子,在聊什么呢?”
“无非一些家长里短的。”程明柏乐呵呵的,言语间颇有几分炫耀,“小哲的男朋友当年第一志愿就是虹大,你说巧不巧?差点就成我的学生了。不过他专业不同,入学没多久又读交换项目出国,去的加州……我们正说起西海岸呢。”
“这样啊。”裴照雪淡淡道,终于肯拿正眼看赵以川了,“听小哲说过,你后来去芝加哥念JD?不错,是我们程教授欣赏的孩子。”
赵以川心思敏感,察觉得出裴照雪大约不太喜欢自己,闻言只是赔笑。
他出身中产,家里也曾富裕过很长一段时间,但即便旁人眼中他已经条件非常不错,与裴哲相比仍然天差地别。
裴家的启荣集团早年靠制造业发家,后来陆续参与了不少诸如地产、新能源之类的行业,现在又涉足金融投资,是不折不扣的大企业。尽管这些年已脱去家族企业的烙印,启荣和裴家仍在一条船上,谁也不能彻底离开谁。
而裴照雪就是这条巨轮现在的掌舵人。
与性情温和、不太在乎人情世故的程明柏相反,裴照雪强势、精明。她话不多,整场饭局中几乎隐形,一直听程明柏拉着赵以川聊了不少在国外念书的经历。
“……小哲就不肯跟我聊这些。”程明柏唉声叹气,“小时候挺活泼的一个孩子,出国几年再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嫌我话多喽!”
一直安静吃饭的裴哲放了筷子:“爸。”
“你看,你看。”程明柏对赵以川告状,“我没说错吧?”
赵以川隔着一张饭桌看裴哲,眼睛如新月,单手托腮,目光闪闪发亮。见父子拌了两句嘴,他笑得更深些,越发专注地凝视裴哲。
这眼神被裴照雪注意到,她眼底微沉,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
“……不过我倒不后悔小哲读高中就送他出去。”程明柏话锋一转,“都是锻炼嘛,想着男孩子,独立点儿总没错——可惜现在好像事与愿违啦,到处都在麻烦人。”
赵以川说:“没什么的,小细节。”
程明柏笑道:“那也能反映一些性格,你别帮他打圆场。”
“那这么说起来,”裴照雪突然插入谈话,“你和小赵是在美国就认识了的?”
她问的裴哲,后者眼神游离片刻,点了点头。
“难怪,这么快都谈到结婚了。”裴照雪话里有话地笑了下,“我还以为你们是刚认识比较投缘,原来以前就在一起吗?”
裴哲一愣。
他没想到裴照雪真的会问。
饭桌上短暂安静,裴照雪预料到裴哲答不出来似的,仍在笑,眼神却变得尖锐。
“那时没有。”开口的是赵以川,他不闪不躲望向裴照雪,“哪有一遇见就谈恋爱的,阿姨,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楚畅安排的同学聚会。后来陆续出去玩了几次,到迈阿密,暑假又一起去了欧洲……毕业后我先在纽约工作了两年,他经常过来看我……是这段时间。”
“的确,我记得小哲有段日子常往返纽约和芝加哥。”程明柏恍然大悟,他对裴照雪道,“看,这不就对上了?你看你刚才把小哲吓得,都结婚了还上纲上线的,好意思怪人家谈恋爱不告诉你?”
“我没那意思。”裴照雪叹了口气,“算了,他从小就跟我不亲。”
程明柏:“……话不能这么说。”
他提及裴哲无论出国留学还是后来的事业多是母亲帮忙,说的样样都在宽裴照雪的心,好一会儿女人才面色缓和。
饭桌下,裴哲松开拳头,手心被自己攥得发酸,因紧张而加快的心跳终于平复。
该感激赵以川替他解围了,可那些杜撰经历与谎言让裴哲莫名难堪。
无论欧洲还是迈阿密他都真的去过,频繁往返纽约和芝加哥也确有其事,只不过目的和赵以川没任何关系。
……他怎么知道的?
裴哲抬起头,眼神复杂地和赵以川对视。
赵以川稍抬眉弓,是个时间极短的戏谑表情,好像炫耀“我没说错吧?”
可裴哲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仿佛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就被赵以川从内到外地尽数掌握。
一顿饭吃得心思各异,结束后程明柏问赵以川会不会下围棋。赵以川答只会一点,他就兴致勃勃地把青年请到二楼书房去切磋。
偌大客厅剩下裴哲和裴照雪。
裴照雪最近几年对茶叶有了兴趣,也在一楼开辟出一间单独茶室,紧挨花园。她示意裴哲过去,裴哲猜到必然有一场谈话,但他却没有刚到家时紧张了。
坐到桌边,裴哲安静地等母亲先开口。
第一轮水煮沸了,裴照雪挑拣茶叶,垂着眼打破了沉默:“虽然我之前说过不反对你这么快结婚,但找个男人,是故意给我脸色看呢,还是给江家难堪?”
“都不是。”裴哲语气平淡,“因为我不喜欢女人。”
从出国不久就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的场景,他没对裴照雪表露出任何,这时突然承认,本以为裴照雪总该有一点震动。可裴哲望着她表情的细微变化,女人却始终波澜不惊,不知没听懂还是不在乎。
“这样啊。”她点点头,好像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出柜不是个事儿,“那就解释得通你为什么对江笑避如蛇蝎了——无所谓,正好我也不喜欢她。”
裴哲摩挲茶杯:“江笑吗?”
“或者可以说我不喜欢江家。”裴照雪眼神一冷,话语仍是柔和的,“江家太强势,你真和江笑在一起,那位正想找理由掺和进启荣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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