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她经历无数次的崩溃之后,再回头去看过往的一切,原来她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要真的追究,桑季两家的一切纠葛,不都开始于桑榆的野心的吗?
是她要扩建茶厂,征收土地,也是她内心愧疚,收养季商。
她逼着季商拒绝,逼着桑落结婚,到头来,让所有人都活在痛苦之中。
这所有的一切大抵是注定了,一字一句地写在了他们的命运里,不可更改。
沿着时间,沿着风雨惊雷,沿着陪伴安慰,一路声势浩大地在编织成今天的模样。
她逃不开深埋心底的恐惧,看不开困住心神的诅咒,造成如今近乎家破人亡的局面,她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就如季商说的,她所求的也不过是桑落平平安安,能得善终。
如果没办法改变,她也只能接受。
姐弟俩抱在一块哭了好久,后来还是清醒的姜致担心他俩身体出问题,强行哄好,让桑榆好好休息,又把桑落送回房间。
大哭一场之后桑落还有些不能回神,觉得像做梦一样,好像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枷锁解开得太轻易了,直到季商给他打电话,说自己忙完了,现在来接他。
出院之前,季商就曾和桑落说过,让他出院之后去阑珊公寓住。
桑落本来就不想和季商分开,加上他设想中桑榆应当是不想见他,自然是答应了,只是没想到桑榆会来接他。
现在他也没想到桑榆就这样被他说服了,答应取消婚礼,也不再逼他和季商分开。
桑落还有些恍惚,挂了电话之后才想起来他还没告诉季商这个好消息,但转念一想反正季商马上就要过来了,当面说也好。
离家一周,桑落的房间已经被打扫过,除了地上的碎玻璃被清扫,他床上的被褥也都换了全新的,整洁干净,弥漫着衣物柔顺剂的清香。
自从他确诊抑郁症之后,卧室就没让阿姨打扫过,现在病情暴露,桑落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不过他还是习惯性地打开床头的抽屉。
抽屉里药盒摆放位置变了,而那一堆紫红色的香薰瓶子碎片也不见了。
桑落原本以为是阿姨把那些碎片当垃圾扔了,顺手帮他收拾了抽屉,但很快,在桑落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折叠着的纸张时,他就发现动他抽屉的人不是阿姨,而是桑榆。
这张纸正是他当初在泰国的死亡咖啡店写的“遗书”,当时写的时候他只是随便写写,后来也说不清为什么没有扔掉,一直放在抽屉最下方。
遗书上他的字迹清隽,不过短短两三百字,桑落打开看了一眼,看到上面有好几处字迹被水渍晕染开,一滴滴圆形墨迹,是眼泪留下的痕迹。
桑落忽地明白过来,为什么桑榆会忽然转变态度了。
他垂眸看着手里的遗书,好像看到了桑榆是如何对着这张纸安静流泪,又或是嚎啕大哭。
他明白桑榆大抵是误会了他有了轻生的念头,听到他说离开季商他就活不了所以她才如此情绪激动。
桑榆该有多绝望,多伤心?
桑落不敢去想,他应该去解释这份“遗书”不是真的遗书,让桑榆好受一点,可是他却没办法行动,只能呆坐着看着这张纸发呆,直到他听到属于季商的脚步声向他靠近。
桑落他连忙抹掉眼角的湿润,将那封遗书折好塞回了抽屉里。
季商走到进门时,桑落正好合上抽屉,只是因为动作太过着急,纸张露出了一个小角,但显然季商此时的注意力都在桑落通红的眼睛上。
“怎么了?”季商走过来,手指刮弄桑落红彤彤的鼻尖。
“没事。”桑落忽然委屈,抬手一把抱住季商的腰,他感觉到了季商衣服上带着秋日夜晚的凉,还有他体温的热,杂糅出属于季商的让人安心的触感。
在这瞬间,桑落放弃了现在就去解释的念头,好不容易得到的轻松,他不想失去。
“没事哭成这样,和姐姐吵架了吗?”季商抬手在他眼尾摸了摸,桑落闻到了烟草味。
“没有吵架。”桑落抬起头,用下巴抵着季商的腹肌,又哭又笑地说,“姐姐她答应我了,我不结婚。”
季商闻言微微一怔,似有些讶异桑榆会这么轻易答应。
“是吗?”
“嗯。”桑落点头,又把季商抱紧了一点,“她也同意我和你在一起。”
季商附在桑落后脑的手微微一顿。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浮起些许自嘲,想着果然是亲生的,但下一瞬,他又觉得庆幸,庆幸桑榆是真的心疼桑落。
她肯妥协,也就意味着桑落的压力会少很多。
“这是好事呀,怎么还哭得这么伤心?”季商揉着桑落的后脑,语调十分温柔。
“哥,我很高兴,可是我也很难过。”桑落根本忍不住不哭,很快泪水就打湿了季商腹部的衣物。
“难过什么?”季商很耐心地问。
“从小到大,我都像个累赘,我帮不上姐姐,还一直……”在给她制造麻烦。
后面那几个字桑落没能说完,季商有些强硬地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脸,沉声说:“你不是累赘,你是宝贝。”
宝贝。
这个词让桑落的心脏又酸又软。
季商说:“公司的事儿你不用担心,我能处理好。”
桑落忽然抓住了他的衣摆:“你的办法是把启明卖了吗?”
季商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默然片刻才说:“卖了也没什么,对我来说,你比什么都重要。”
桑落的心忽然揪了起来,他又开始自责,可是却也为此而感动,这份感动和珍视,让他无法再说出像之前那样坚定的拒绝。
他们曾经在这个房间控诉争吵,逼迫自伤,彼此打碎又彼此重组,陷入绝望,然后又看到希望,一切的爱恨纠葛,沉重枷锁都被放下了。
他又怎么能说得出拒绝?
“不要为此感到自责,”季商捏在他的下巴处的手指上移,指腹用了些力拨弄开他咬着的红肿嘴唇,“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还会有下一个启明,好吗?”
桑落张开嘴,说“好”,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季商的手指上。季商盯着那红肿水润的唇看了片刻,然后俯身吻了下去。
这是一个强势又温柔的深吻,季商咬着桑落的嘴唇,安抚又掠夺,直到桑落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哭泣。
季商松开他,指腹擦他嘴边溢出的涎水,柔声哄着:“不哭了,开心一点。”
桑落胸口发堵,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柔软的云包裹着,飘飘荡荡,最后落在了季商的手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桑落说好,然后起身去卫生间洗脸。
离开不过两三分钟,在桑落关上水龙头的时候,季商忽然出现在他身后,像是短暂的分开都不应该。
他们隔着镜子对视,桑落看到季商看向他的那双眼睛里,有温柔又汹涌的海水翻涌着,让一棵孤独的树毁灭,又新生。
在被季商从身后环抱在怀里的时候,桑落觉得自己被海水淹没,紧缚感让他的皮肉、骨骼乃至心脏都一起发麻。
“宝贝跟我走吧,”季商埋首在他颈侧,声音沉闷沙哑,“我们离开这里。”
“去哪里?”
“私奔。”
“去世界尽头。”
第四卷 北极光
第67章 尾声(一)
你是遥远天际,星芒灿烂的一道极光,我是远方山顶,留存月光的一捧白雪。
当你路过我,你会看到冷雪消融,月光温柔。
私奔。
去世界的尽头。
桑落一开始只当这是季商随口说的情话,直到季商让他收拾行李,说他已经订好了飞往冰岛的机票,他才知道这不是说着玩的。
季商的确是要带他去世界的尽头,那个叫冰岛的梦幻之地。
时间就在三天后,桑落还有点蒙,季商说十月底是最佳的极光观赏时间,问他不想去吗?
“想。”桑落迟疑道,“但是是不是有点太匆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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