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一双柔弱的手,李松茗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卢诗臣骨节上因为常年握手术刀和笔磨出来的略硬略粗糙的老茧,感受到他掌心交错的纹路和柔软的皮肤,硬与软共同组成了卢诗臣的手,或许就如同这一双手,卢诗臣本人也是这样构成的吗?
李松茗如今还只看见卢诗臣的“软”,没有看见他的“硬”。
“你的手很暖。”卢诗臣说。他的声音里含着一些笑意,或许是因为酒精,这笑意有一些飘忽,某种有些隐秘而暧昧的东西随着这笑声散入晚风夜色之中,李松茗的掌声似乎更加热了起来。
等卢诗臣步履稳当了一点之后,李松茗放开了卢诗臣,但手还挨着卢诗臣手侧:“卢老师,你能走吗?”
卢诗臣说:“你在前面带路吧。”
“卢老师今天怎么……喝这么多酒?”李松茗说,“还好明天休息,不然上班的话会很难受的。”
卢诗臣不知道是因为反应迟钝没听清楚,还是在思索合适的措辞,一时并没有回答李松茗。片刻之后,他才回答到,“和朋友叙旧……一时喝多了些。”
李松茗知道这个“朋友”是谁,只是……不知道叙的是什么样的旧呢?那是卢诗臣的人生里李松茗未曾参与的岁月,李松茗没有资格问,他的手拽紧了手上餐厅包装好的袋子的系带,那里面是那瓶没能和卢诗臣一起喝的酒,原本……他或许是有可能有立场问的,不论是以告白成功者的身份还是以告白失败者的身份。
而现在,又似乎不再是能把那些原本在餐厅应该说给卢诗臣的话说出来的好时机。
只有等下一次了。
但是李松茗不知道下一次卢诗臣身边会否已经有别的人,比如徐磬,比如周棋……卢诗臣的生活里有太多的可能性了,李松茗甚至还不在这个可能性中。
“你怎么也回来得这么晚。”卢诗臣问他。
“吃饭的地方有点远,去得也有点晚,回来就晚了。”
卢诗臣没有问李松茗去哪里吃的饭,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李松茗今天未能成功的邀约,李松茗不知道是不是卢诗臣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又或者只是纯粹地并未放在心上,他无法看透卢诗臣,只要不继续追究下去,李松茗还可以当做卢诗臣并非不想答应他的邀约,只是今天事出突然没有办法。
两人沉默了下去。卢诗臣走得很慢,在夜色之中,两个人就静静地走着。李松茗一边走,一边看着卢诗臣,配合着卢诗臣的步伐同行,夜色里,两人原本不一样的步调慢慢同步了起来,脚步声融在了一起,在这深夜之中回荡着,昏暗的路灯将他们长长的影子投在身前,跟着他们亦步亦趋地一起走,两个人之间还有着一点距离,但是两个影子在身后却总是重叠着,仿佛亲密相拥着一般。
两个影子的距离都比他和卢诗臣的距离要近,李松茗看着那亲密的影子,连对影子也有些嫉妒了起来。
因为走得很慢,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李松茗家门口。李松茗才将门打开,连灯都还没有来得及开,卢诗臣像是一路走来终于耗尽了力气、勉强维持的脚步终于维持不住了一般,似乎脚下一时失了力气,身体晃了一下,往李松茗的方向倒了倒,李松茗连钥匙都来不及从门上取下来,急忙扶住了卢诗臣,手上的酒瓶似乎碰到了墙壁上,李松茗不知道那支酒瓶有没有碰碎掉,但是他也顾不上看,急忙问卢诗臣:“没事吧?还好吗?”
卢诗臣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语气含糊地说:“没事,”晃动间,他柔软的发梢扫在李松茗的脖子上,“抱歉……一时有点晕。”
门口走到上不灵敏的声控灯因为两人一时没有动静,很快熄灭了周边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之中。卢诗臣扫在脖子上的发梢所带起来的微末的痒意仿佛也被这黑暗放大了无数倍,甚至从脖颈蔓延到四肢百骸,诱发起了身体深处的某些躁动,让李松茗的呼吸都情不自禁有些急促了起来。
李松茗几乎是有些慌乱的摸索着门口的电灯开关,平时已经开惯了的按钮此刻却仿佛很难寻找一般,他的手在墙壁上胡乱地摸着,终于摸到了开关,将玄关到客厅的灯全部都摁亮了。明亮的光线一下子笼罩了两人,也驱散了李松茗内心一些不能示人的躁动。
“卢老师,晕的话我先扶你你先去坐着吧?”
“嗯,好……谢谢你了。”
李松茗将装酒的袋子先放在了门口的柜子上,然后将门关上,扶着卢诗臣的肩膀,努力驱散方才片刻的黑暗之中涌现出来的那些痒意和躁动,将卢诗臣扶进了客厅,扶到了沙发边上。
“卢老师,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醒一下酒……”
李松茗让卢诗臣先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打算起身去给卢诗臣倒一杯水。
他正要起身的时候,脖子上的领带突然被卢诗臣猛地给拽住了。
因为今天原本李松茗是准备约卢诗臣吃饭并表白的,所以今天出门时难得地穿了西装和衬衫——这是之前专门定制的西服,是母亲杜英专门拜托鸿洲的一个手艺很不错的裁缝老朋友给李松茗做的,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给李松茗定制了一整套,当做送给他的毕业礼物,李松茗上一次穿还是在三院面试的时候。
今天他郑重地穿上这身衣服,却没有派上它本来的用场,现在大概也算是有了一点“用处”——对卢诗臣而言。
李松茗一时不察,被卢诗臣的力道勒得也扑倒在沙发上。他的手堪堪撑住了沙发的靠背,一只腿站在地上,一只腿半跪在沙发边缘,才避免了整个人摔在卢诗臣身上。
但是卢诗臣却仿佛并不领李松茗的情,他继续将李松茗往他的方向拽,两个人的距离已经近在咫尺了,近到李松茗的视线落在哪里都有一种冒犯的感觉,无论是看卢诗臣幽深的眼眸,还是红润的双唇,都仿佛会带上一种危险的气息,李松茗的视线最后垂落在卢诗臣的手上,那只拽着李松茗的领带的手。
他的手将李松茗的领带缠了一圈在自己的手心,深色的领带和卢诗臣白皙的皮肤对比鲜明,显出了一种更为危险的感觉——暧昧的危险。
太近的距离让李松茗那些被明亮光线掩盖起来的躁动又有了一些泄露的迹象,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声音里有一种古怪的嘶哑感:“卢老师……你放开一下,我去给你倒点水……”
李松茗试图将自己的领带从卢诗臣的手上抽出来。
但是卢诗臣力气不小,拽得很紧,李松茗一时没能够把自己的领带抽出来。而卢诗臣见似乎是拽不动他了,便挺起了腰身,仰起了头来。
然后,李松茗只看见卢诗臣眼眸之中自己的倒影被放大到了极致,那双眼眸仿佛成了一个牢笼,将李松茗的倒影牢牢困住,也将李松茗困住。
然后,一双温热而柔软的唇,覆盖在了李松茗的唇上。
李松茗仿佛被仙人随手一指,化作了一具没有意识的顽石一般,无法动弹,不能思考。
他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触感——那样的甜,像吃到了世界上最甜蜜的糖果,但是又比糖果要更加的柔软;那样的软,像碰到了世界上最柔软的云朵,但是又比云朵要更加的甜蜜。
或许是什么样的比喻也无法形容卢诗臣,因为卢诗臣就是卢诗臣。
李松茗所有的注意力被集中在了卢诗臣吻上来的这双唇上,还有近在咫尺的卢诗臣的脸上,那因为天气干冷微微有些干燥的唇瓣,那如叶片一般轻轻扫过李松茗双唇的湿软舌尖,那双唇间吐露出的柔柔的气息以及淡淡的酒气,还有卢诗臣在亲吻之中渐渐闭上的眼睛,微微颤抖的睫毛,以及因为距离太近在眼睛微微有些虚影的鼻梁……一切细节都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周围的一切都是静谧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如某种不能示人的私密乐章,缠绵地在李松茗耳畔回荡。不,还有心跳声,李松茗剧烈的心跳声和卢诗臣的心跳声交错在一起,奏成一曲并不和谐、但又如此浑然天成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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