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茉莉(61)
那个被林双玉拍打过的位置已经莫名其妙的不疼了,碎头发拨开,郑斯琦拿捏着分寸按上去也不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指腹温度下发酵的饱胀。
“明天就消了,什么都别想,好好睡,晚安。”
那套衣服,乔奉天是绝对不敢穿上身的。他半仰进沙发床里,觉得躺进了正发沸的水里,觉得满屋子都是郑斯琦的味道。昏暗的视觉,他向左翻身,郑斯琦在他的左侧低头翻书;他向右翻身,郑斯琦就在他的右手边支颐下巴看他。翻开眼皮躁又兴奋地盯着飘窗外,郑斯琦又变成了一轮莹月,撒了他满脚背的岑静雪白的光辉。
郑彧一向不敢关灯入睡,所以郑斯琦每晚都要先去她房间掖一轮被子,关一轮灯。
郑斯琦蹑手蹑脚,把郑彧丢出来的一截藕节似的胳膊塞回褥里,郑彧闭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又抽了出来,郑斯琦无奈再塞一遍,再丢,再塞。这么你来我往大战了三百回合,以致郑斯琦心说这丫头是不是醒着的。
他学着乔奉天的样子,也温柔地拂开了落在郑彧颊上的一绺头发。
除开最开始的几次触碰之外,郑斯琦承认他对乔奉天的每一次的伸手都是有意的,都是有蓄谋的。那个心态就像好比逗弄一只柔软的白兔,碰一下他的耳朵,惊异它的一次细微的战栗,于是便更想看,更想再多触一触。这种近乎恶意的隐秘诉求,郑斯琦没办法明说。
已经是端架子装样子维持了十几年的中年人了,就算是喜欢人,也要正正经经,瞻前顾后,想得清清楚楚。
何况郑斯琦根本还确定不了这东西是什么。他确定他自己不是同性恋,他确定他俩之间有巨大的差异,他也确定乔奉天并不是他的审美。
但确定有什么用呢,这种问题,这么复杂又无解。
脑子里一刹闪过乔奉天戴他眼镜抬头的样子。郑斯琦能确定,他当时一瞬间,像水银针一样忽而急速高拔出均温线的情欲,是万分真实的。
第67章
利南天儿热的很早,恍惚让人觉得是棉服将脱,早早备上的,合身又鲜亮的春衣就穿不着了。晨光熹微的愈来愈早,傍晚灯下的细小飞虫也逐日愈多。
房子的转让合同是在四月底签下的,林双玉和小五子那天正好还在医院。何老先生依旧和老伴儿一起,从城北打了老远的一趟出租来,脑袋上挂了一额的清汗,还带了两兜时令的水果,让乔奉天看了特别的过意不去。
何前算中介,总应该要到场才合适,可乔奉天给他去了两个电话都没人接;再问何老先生,对方也只笑眯眯地摆摆手说,最近都没怎么联系过,有事儿就直接找你来了不是。
乔奉天也没再多问了。
合同签完了,乔奉天慎重地将房产证双手递了过去,踟蹰和浓郁的不舍藏在了心里,面儿上的动作,一点儿不流连,不犹豫。何先生给乔奉天的则是一张建行的储蓄卡,老夫妻俩人很好,房子并不急着住,也就不让乔奉天着急忙慌地搬。
“住,你就住,什么时候找好地儿了你再走。”老先生原地慢吞吞转了一圈,老伴“哦呦”一声无奈地摇头去搀,“这些东西,带走就带走,不带走就留给老头子我,我给你管着,什么时候又想要了,再找我来拿。”
老先生儒雅又不刻板,合同上盖的那枚私章,也精致好看。自己的房子,虽说确实不是什么稀罕了不得的东西,可在自己心里始终是特殊,是金贵,能把它交接的这样的人手里,也未尝不是幸运事。
王大爷听说乔奉天要把家里的盆栽都送他,满口答应,就是挺害怕自己照顾不周,给养的不油绿,不漂亮了。杜冬带着李荔过来搭手,乔奉天在阳台就低头瞧见她那条刚过了大腿根的短裙,两条白生生的长腿裸在刚热起来的外头,脚上杵着双坡跟鱼嘴鞋。
“您这是孕妇打扮么?”乔奉天放他俩进门。
“怎么还就不是了?”李荔也被乔奉天堵在门口强逼着换鞋,一手撑墙,左脚去踩右脚跟,“该挡得地方我不都挡上了?”
乔奉天眉头一跳,“春捂秋冻你俩没听过么,穿着少就得感冒,感冒了就得吃药,吃药了就对肚子里的孩子有影响,你俩怎么一点儿都上心这些东西?是小事儿么?”
杜冬跟在后头笑出声,看着乔奉天一脸破严肃的表情,凑到李荔耳朵边,“真婆婆你暂时是见不着了,你有个假婆婆在这儿呢。”
李荔拨了把头发耸了耸肩,跟着一起侧头嘿嘿笑,“不知道的以为他生过呢。”
笑个鬼。
就这还能当个幼师?心疼那个幼儿园。
乔奉天掉头从柜子里掏了件铅色的羊绒开衫,往李荔面前一抖。
“披一下。”
“别了吧。”李荔拿了一枚桌上何老先生带来的火龙果,“热,还丑。”
“丑你也给我穿着。”
“丑我才不穿!”
“你生孩子那天会更丑,眉毛也没了,假睫毛也没了,口红也没了,脸肿的像个球。提醒我带着手机,我到时候给你全程录像去。”
李荔把一条火龙果皮儿往他身上丢,回头冲杜冬噘嘴,“卧槽你看他!”
杜冬乐得不行,“你就穿吧,你听他说这么详细你还不知道么,他真生过,他有经验。”
“对,就生的你。”乔奉天把果皮扔进垃圾筒,抹了把手。
“听见了么媳妇儿,还不赶紧叫妈!”
“妈你大爷。”乔奉天把手里的开衫往他面上兜头一盖,给逗笑了,“原来你嘴皮子怎么不那么利索?”
“那你教得好呗。”
李荔把开衫往身上一批,把袖口往嘴边一抬,嗅了一下,盯着乔奉天笑地挺促狭,“你也太骚了吧?”说完伸胳膊到杜冬眼前,“你闻。”
杜冬往前凑了凑鼻尖,撇了下嘴,“这什么味儿啊闻着跟庙里的似的。”
李荔嫌他形容的太不优雅,横他一眼,“你语文老师得给你气的脑门都不亮了,什么就庙里啊人这是紫檀味儿,人有品味的人才用这个呢,想你也就喷点花露水儿的命了。是吧奉天?”
乔奉天把手里的花盆往架子上一放,走过去低头闻了一口。
确实是紫檀香,放在柜子里的那盒雪泥鸿爪,郑斯琦送的那盒。本来以为,只是那么稀松平常的随手放着,没想到不知不觉就挥发了,渗透进了这么深。现在意识到了,四下闻一闻,便好像更是到处都有似的。
乔奉天大致算了一下自己大大小小的盆栽,三盆最沉的龟背竹,一盆文竹,一盆芦荟,五盆吊兰,一盆发财树,三盆银皇后,十八盆大小不一品种各色的多肉,两盆棕竹,和两盆最精贵的君子兰。要算上郑斯琦的送的那捧还没枯萎的红掌的话,拢共五十五样。
杜冬瞅着一地的绿,下巴不兜着差点儿就掉了,“原先怎么看不出来有这么多啊靠?夏天不招虫么这么堆玩意儿?”
乔奉天又给文竹上掸了掸水,“勤拾掇着就不会,像你俩肯定就不行,得给虫子活搬走。”
“得就你牛.逼,我看这么多咱仨得搬到啥时候去。”
“就咱俩。”乔奉天抬头看他一眼,“你媳妇儿你就别指望了,磕不得碰不得的,老实坐着安胎吧她。”
李荔蹲地上摸着一盆多肉咯咯笑,“奉天比谁都会心疼人,你说要追姑娘追谁追不到手啊。”
乔奉天半天没接话。他跟着蹲下触了触那盆多肉,小片小片的油绿的肉叶攒成锦绣的一小朵一小朵,缀在一茎褐红的细竿上,“这个球松很好养,七天浇一回水晒一回太阳,你喜欢就和冬瓜拿走。”
李荔故意笑问,“养死了你骂我俩不?”
“死了就给我提头来见。”
他侧过头瞄了一眼空荡荡的木头架子,心里一下空了一大块儿。突然腰后面一阵麻,便去掏正震动着的手机。
这天下午,郑斯琦去了利南国际机场接人。从华盛顿到利南的航班今天只有这么一趟,却晚点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他在机场大厅的吸烟室里点着了一根烟呷上,也不着急,悠悠闲闲地等。
闻李嘉这个人,按大学同学的话说,某些地方和自己确实很相像,外在内在。都名儿起的跟小说男主似的,都戴眼镜儿,都不矮,都看起来温吞悠哉啥事儿都不着急,都本研七年光棍一根儿。但郑斯琦知道对方是刻意收敛着锋芒的,相较而言,自己是才是真真实实的平庸。
郑斯琦隔了到玻璃门,看一个黑镜框单外套的高个子出了闸机,才从长椅上站了身。
“原先时候说好了月底月底,这都五一了你才来。”郑斯琦帮他把箱子提进后备箱里,合上了门。
“你那事儿不又不急了么,那我也就不急着过来了呗。”闻李嘉松开了一排衣扣,隔着车顶,接过了郑斯琦丢过来的一根烟,“你们这儿怎么比我们那儿热这么多?”
“废话,你也不看差着多少经纬呢大哥?”边说边摸出了档杆边上的钢轮打火机,咔哒打着,“呐。”
闻李嘉凑过去抿了口烟,顶了下镜框抬头看他,“第二春了吧?”
“什么玩意儿?”郑斯琦好像没呛了口风。
“看你年轻了啊,一点儿不像奔四的。我们事务所里比你小个四五岁的,我看头都快秃了,你这儿还春风吹又生的,嘛黒嘛黑的一脑袋。”说完又去挪向后视镜去拨自己的鬓发,“我自己上个星期还拔了两根白的呢。”
郑斯琦笑道,“我成天儿对着帮大学生也不操闲心啊,你们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的,头发都是给使手薅掉的吧?”
“那是,天天弄得跟高考倒计时一百天似的。”说着把胳膊往脑后一枕,“所以不就跑你这儿来躲两天懒了呗。”
“当老板的心这么大呢?”
闻李嘉咬着烟嘴笑,“不然谁还能开了我不成?”
郑斯琦帮他定的假日酒店在城南,去的路上路过家门口的一家影印点,拿了一沓刚洗出来的照片。郑斯琦开车前往挡风玻璃下一丢,闻李嘉伸手就够过来瞧。
“手怎么那么快呢你?”郑斯琦按上安全带,望了一眼倒车镜。
“枣儿可比原先圆多了啊。”头一二十张都是郑彧的独照,闻李嘉一面看一面笑,“怎么不带过来一起?”
“上学呢,哪儿有功夫。”
后一大半儿全是小五子的照片儿,数过来有一小摞,闻李嘉惊异地抬头,“你小子什么时候生了个二宝都没告诉我?!”
“我单了六七年了你不是清楚么,跟谁生啊我?”郑斯琦伸手去捉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