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班的男神(139)
横跨了一整个足球场,徐元只隐约看到夏大阳垂着头,高明轩的右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弯下腰,说了些什么,而夏大阳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两人就一起离开了操场,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很显然夏大阳并不是因为高明轩生气的,肯定另有其因,于是徐元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子,回道:“说些好听的安慰她呗。”
但很快徐元就意识到了自己这话说的,对高明轩而言毫无价值,紧接着补充道:“或者我会带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放松一下。”
高明轩目光微动,他沉吟良久,最后才似有若无地“哦”了一声。
一直到出殡的所有仪式基本结束,夏大阳才依稀找回一点自己四散零落的意识。一天下来,他始终神情恍惚,夏大海和夏敏的说话声,亲戚们的吊唁,尖锐刺耳的音乐,熏鼻的燃香,所有的一切都逼迫得夏大阳几乎喘不过气来。
傍晚来临之际,夏大阳逃跑一般躲进了公交车,甚至都没提前跟爸妈打一声招呼,他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赶快走,别待下去了。
公交车拖着沉重庞大的身躯,启动时发出大提琴般的低沉声响,又如濒死之人的绝望呓语。夏大阳靠着车窗,凝望飞速向后闪去的熟悉街景——这是他从小到大极为熟知的路段。
他将每一个站牌的名称熟记于心,他知道公交车行驶的具体路线,多年来,他见证了立州这座城市体现在这段路程上的点点滴滴的变化。
可是,他以后没有理由来了,因为……因为那个老人不在了。
张宸找他一起去网吧时,他再也没法因要去爷爷家推掉了。春节元宵、重阳中秋,他也没必要再带着一些补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去那里过节了。
公交车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夏大阳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可以纵览整间车厢。车里暖气开得很足,让他有点头晕脑胀,他将车窗开了一条缝,借这股清凉的空气呼吸,偏过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窗外。
从老楼到旧城区,又不知何时,鲜艳的花朵与啾鸣的鸟禽映入眼帘。
公交车慢慢停下,夏大阳盯住摆于远处街边地摊上的多肉,那盆多肉长势极好,讨人喜欢。
就在夏大阳思考某个人是否也会喜欢这盆多肉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有人携着车外冷冽的寒气,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一股熟悉的馨香随之侵入鼻腔。
夏大阳惊得瞪大双眼,还没等他回过头察看来人,右耳就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是耳机。
歌曲的前奏响起的那一刻,夏大阳浑身为之一颤。
“I see trees of green……”
“red roses too……”
没错,就是此刻正坐在旁边的少年,曾经在电话中唱过的歌。也就是这首歌,让夏大阳明白了少年含蓄而强烈的心意。
老艺术家沙哑浑厚的独特嗓音在耳机中盘旋,他悄然间攥紧了拳头。
——我看见绿的树,也有红色的玫瑰。
——我看见他们为你和我开花。
——我自己在想,这是个多么美妙的世界。
——我看见蓝的天,白的云,昼明夜昏暗。
——我自己在想,这是个多么美妙的世界。
……
What a wonderful world.
一滴温热的液体打在高明轩的手背上,随后像是决堤一般,越来越多的水珠落在手背,滚烫到几乎让高明轩感到疼痛。
夏大阳咬紧嘴唇,强迫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一只不复平日里温热的冰凉大手拂上他的脸颊,动作轻柔地为他抹去泪水。
很多时候,夏大阳表现出来超乎想象的坚强。从得知夏大兵离开一直到刚才,他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面对哭得像个孩子的夏大海,内心的酸涩苦楚翻腾奔涌,但依然被他压住了,他不能暴露出来,任由那悲伤在身体里堆积扩散,愈演愈烈。
但当那首幸福的、满是憧憬的曲调钻入耳中,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强一瞬间溃不成军。
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人面前,他是可以暴露出软弱的。
夏大阳压抑地哭泣的身影在高明轩的眼里扎了根,幽邃的眸子里忧伤满溢,他腾出一只手,按上自己的胸口。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要以疼痛作为代价的。
这是必然。
许久,高明轩沉声说道:“……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无论你是忧伤还是快乐,迷茫还是坚定,得到了什么错过了什么……高明轩想表达的意思很多很多,但他都没有说出口,最后只是说,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这是他对夏大阳立下的第一个承诺。
高明轩向来不会说一些煽情的话语,他不懂语言上的技巧,甚至都没有向夏大阳说过一次喜欢。他不屑说谎,痛恨背叛,高傲又怯懦,冰冷又温柔。
对高明轩而言,喜欢和爱这两个词太过沉重也太过脆弱,它们所牵系的感情往往能在一瞬间崩塌,他对此太了解,因此不愿意去触碰。
而这句诺言,它的分量实际上远超于喜欢和爱。它不像喜欢冠冕堂皇,也不像爱撕心裂肺,它就如深藏体内的骨血,布满四肢百骸,有之未觉,缺之则亡。
公交车上,两个少年依偎而坐,美好与青涩缠绕相融,共同包裹着他们。
而这辆车,缓缓驶向远方。
Chapter99. 疗愈
夏大阳爷爷去世这件事,张宸只告诉了徐元,并让他暂时装作不知道。徐元听说这事的时候也只是有一瞬的惊讶,但很快便恢复如初,心想那高明轩与夏大阳这一周以来的异常表现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不算周六学校额外补课的那天,夏大阳已经有两天没有来学校了,连同的还有他的好基友,那位校内人尽皆知的校草同学高明轩。
如果说只是其中一方没来学校,那就好解释多了,生病或家里有事,总有一个理由讲的通,但俩人一块都不来,就有点别有深意了。由此判断肯定是发生了某种不同寻常的事,才能同时牵扯到了两个人。
这两天内,韩雨每天都会有意无意地走过张宸的座位,并且每次都在即将走过时一个华丽夸张的转身,然后弯下腰,紧张兮兮地询问一两句夏大阳的情况,反而对高明轩的去向一概不提。
“你说韩雨……”趁女孩离开,张宸拍了拍前面陆宇翔的肩膀,他的神色十分纠结,“她怎么那么关心大阳?不应该啊……”
陆宇翔似笑非笑地望着一脸摸不着头脑的张宸,故意没挑破韩雨其实就是喜欢夏大阳的事实,打趣道:“说明我们班团结友爱,是一个大家庭啊。”
张宸用手指摩挲着下巴,竟然也没反驳这个无厘头的说法,还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于是陆宇翔在那一刻深刻了解到了,别看张宸平日里人小鬼大机灵得厉害,但在某些方面,那个智商还真是令人堪忧。
丧亲之痛张宸暂且没有亲身体会过,但也从亲戚邻里那里有所感触。夏大阳一时间无法接受现实是正常的,在家休息一两天也是好事。而且他还问了高明轩为啥没来学校,但是对方只是含糊其辞地说有点事,他们几人的「牛逼大部队」群聊也已经跟着消停了好些天。
不过,张宸不知道的是,那个他认为理应在家休息的人并没有老实在家待着,而是跟高明轩外出进行了一场短暂的旅行。
只因为夏大阳在高明轩家睡了一夜后,第二天吃早饭时突然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我想去看海。”
刚拿起温牛奶的高明轩手上一顿,眼中有意外也有惊喜。他将杯子放回原处,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夏大阳正微垂着脑袋,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他纤长的睫毛微颤,挺直的鼻子以秀气的鼻尖收尾,下面是略显苍白、随着咀嚼动作小幅度蠕动的嘴唇。整个人的表现平静得出奇,就好像刚刚说出那句话的人并不是他。
“好。”
吃完饭简单地收拾好餐桌,见夏大阳转去客厅看电影,高明轩径自去了花园,拨通了夏大海的电话号码。
并没有作多余的解释,夏大海干脆地说会跟班主任钱昀联系,给大阳请三天假,另外还嘱咐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
最后他说:“让大阳好好放松一下……开导开导他。都会过去的……”末了叹了一口气。
“嗯。”高明轩应了一声,半晌补充道,“您也是,叔叔。”
母亲多年前就已去世,对于夏大兵的离开,夏大海自然是其中最为难过悲痛的人。尽管如此,他还得担起身为一个男人的责任,怀揣一位父亲的爱,拜托别人去安慰自己的儿子,让自己的孩子能早日走出阴影。
可最需要关怀与安慰的,难道不是夏大海本人吗?
很久以后,当一切尘埃落定,年过半百的夏大海单独与自己孩子的伴侣谈话。他轻磕烟蒂,望向那个自少年时代起便一直如此耀眼的男人,心中有欣慰有感慨,他将目光投向清冷的月亮,开口时声音沙哑:
“明轩,你一直都是个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孩子……”
当坐上驶向海滨城市的高铁时,夏大阳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好似上一秒他还窝在高明轩卧室中的沙发上兴致缺缺地看视频,而下一秒就已经坐在了隐约弥漫着一股香水气息的车厢里。
他坐在靠近车窗的座位,能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绵长铁轨和无垠田野,恍惚间那田野就与儿时夏大兵曾向他描述过的自己年少时家乡中的田地重合。夏大阳从来没有体会过站在广袤田野间、听风吹麦浪的感觉,他想那种感觉一定美妙极了,仿若置身于静谧的极乐天堂,一切烦恼都将不足以称之为烦恼。
高明轩将头靠在椅背上,默不作声地注视夏大阳像个孩子似的把两只手扒在车窗台沿上,出神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心中最坚硬的地方也随之变得如水般柔软。
良久,许是看累了,夏大阳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到高明轩的身上。他看到帽檐在高明轩白皙的皮肤上投下一圈暗影,对方羽绒服的拉链拉至一半,露出里面的米色高领毛衣。
夏大阳很喜欢高明轩穿这种浅色系的高领毛衣,还有米色或灰色的居家服饰,那样的穿搭会显得他整个人都格外的温柔。
“不睡会?”高明轩低声问道。
夏大阳摇了摇头,轻笑着说:“你说,这是不是说走就走的旅行?”
高明轩闻言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即便是旅游胜地,在这种淡季,前来游玩的人也不多了,不过这对高明轩和夏大阳来说就是好事了,很大程度上地免去了拥挤和嘈杂。
高明轩挑的住处是一家临海酒店,两人到地方的时候是在下午两点左右。拖着一个小行李箱的高明轩去前台取房卡,夏大阳跟在他身侧,背着一个放有两人重要证件的背包,臂弯处搭有因热摘下来的灰色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