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云间(71)
“小气鬼,”三三被他逗笑了,抬起手轻轻在他下巴上点了点,说:“你想多啦,阿姆长得好看唱歌好听,好多姑娘想嫁他,他挑还挑不及呢,怎么会喜欢我。”说到这他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我在别人眼里是个怪物吧,也只有你才会喜欢我了。”
“好了,别总这么说自己,我不喜欢你这样,”陈云旗掐着他的脸故作生气地说:“你是什么都好,我都喜欢,你是怪物,我们就一起做怪物。我先把水给他们送回去,晚些再来看你,乖。”
陈云旗一个人要提四五只暖瓶,受伤的手臂还有些吃力。三三不忍便帮着把水送了回去,一大帮吵吵闹闹的人见到他都热情地招呼他留下吃东西,三三面对这么多人有些不适应,一一婉拒后没多停留就回家了。
学校的操场上支起了一个个便携式的防风小炉灶,大家把随身携带的食物集中在一起,由几个女孩子负责烧烤烹饪。严夏神情恍惚地蹲在地上对着一小锅面条发呆,小洁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奇地问:“发什么呆呢?水都要干了,再添点啊。”
严夏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端起水壶往锅里添水,拿起筷子在锅里搅动了几下,突然问道:“嫂子,你身边有同性恋吗?”
小洁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说:“同性恋?没有吧?我没注意过,就是有我也不想跟他们打交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严夏闻言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小洁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又追问道:“你想说什么?你不会...是要跟我出柜吧!?你可别吓我,放着那么好的小陈老师不要,你喜欢上哪个女孩子了?”
“哎呀不是我,不是!”严夏有些气恼地答道:“不是我,是...是...”
“是什么呀?你要说什么呀!快说!急死人!”小洁关了火,一边捞着面条一边埋怨道。
“是他...”严夏接过她递来的一碗面,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气馁地说:“是陈云旗...”
第五十六章 嫌隙
夜幕降临,潮气弥漫在远山近野,枯败的枝头一夜之间冒出了嫩芽,沾满了初春的寒露。
天云小学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兴致高昂的人们在操场中央生起了篝火,围坐在漫天星辰下把酒言欢,畅意人生。城市里繁忙紧张的节奏让他们此时身处在大自然中获得了难得的放松,酒过三巡,一半的人都醉了。
在大家的盛情邀请下,陈云旗,唐俞韬和李辉也加入了进来。唐俞韬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迅速跟所有女性打成了一片,李辉则跟几个志趣相投的IT界人士举杯换盏聊起了行业前景。陈云旗端着酒杯坐在角落抽烟,不时应付着伸手过来碰杯的人,望着面前跳动的火焰发起了呆。
严夏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他旁边。她大概是已经想通并接受了三三说的一切,现在的她在面对陈云旗时没有了先前的局促和紧张,多了几分轻松和坦然。她趁着周围人没有注意,想跟陈云旗聊聊天,又不知该从何聊起,只好低头拆开一包话梅,自己吃了一颗,又递了一颗给陈云旗说:“陈老师,你吃吗?”
陈云旗回过神来,熄灭烟头,伸手接过话梅放进了嘴里。他很怕酸,也很少吃这类零食,当即被酸的拧起了眉毛,但还是礼貌地轻声道:“谢谢。”
“酸吗?应该还好吧。酸酸甜甜的,很开胃,”严夏被他强忍着酸的怪异表情逗笑了,又从袋子里取出一颗放进嘴里,说:“有点像恋爱的感觉。”
陈云旗闻言失笑,转头看着她说:“是啊,你的比喻很恰当,我也是到了这个年纪才体会到。”
严夏没有说话。陈云旗从认识她以来就没有好好的正眼细看过她,此刻他收起笑容,难得认真端详起姑娘的侧脸,开口道:“小夏,三三跟你说的都是真的。这么说可能有些自作多情,但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不能接受。我的心已经给了三三,我是同性恋,不值得你喜欢。”
严夏轻轻叹了口气,恬淡的面容上还是难以掩饰地露出了一丝失落——毕竟听他亲口说出来的感觉还是跟听三三说有些不太一样。她嘴里还含着话梅核,想说话,又觉得不太礼貌,于是掏出纸巾将吐出的话梅核包了起来,这才开口道:“嗯,我知道了。”
“其实...是我太笨了,我一点都没有看出来,还痴心妄想。我以前的男朋友就总说我笨,不开窍,情商低,”她自嘲地笑了笑,“我现在觉得他对我的评价其实挺中肯的。”
除了面对三三,大部分时候陈云旗也不是那么会说话,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严夏,也没有什么立场去安慰,只好说:“别这么说,你是好姑娘,你有你的优点。”
“是吗?我...好吗...?“严夏忽然垂下了头,“可是...刚才我不小心把你跟三三的事说漏嘴了,现在...有点后悔。我真是挺蠢的,对不起。”
“说实话,我挺嫉妒的,”她低头用下巴抵着膝盖又接着说:“不是嫉妒你喜欢他,而是你们俩,看起来真的很好,好得让人嫉妒...也让人羡慕。
陈云旗垂下单薄的眼皮,轻声说:“没关系。”
话已至此,他仰头喝尽了杯中的剩酒,站起身对严夏说:“我回去休息了,这里凉,注意身体。”
一段单恋因为一个自己都无法接受的原因无疾而终了。严夏望着陈云旗走远的身影,偷偷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角。
唐俞韬还在眉飞色舞地给女生们讲鬼怪故事,李辉也正喝到兴头上,大家都没有发现陈云旗走了。他回到房间简单洗漱之后便躺在了床上。右手臂还有些隐隐的不适,估计是落下了病根,在这更深露重的夜晚,疼痛感越发明显。
听着屋外肆意尽兴的喧闹,陈云旗半点睡意也无。他翻来覆去地想着三三,想着他以前从不敢想也不愿去想的未来。
掐指一算,从上山到现在时间已然过去了小半年。这半年里他很少用到手机,也没有接触过外界的信息。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忆起以前的生活了,过往的二十几年突然压缩成了薄薄的一片,被压在了记忆的箱底,现在再翻出来看,既不立体也没有触感,想起从前的自己他感到有些陌生,还真是有种“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觉。
又想起初上山时立志要完成的事,如今也已实现了七七八八——三三读书的事已经落实,他的资料登记在了唐俞韬服务的公益平台,助学计划已经启动,等9月开学便可以去报道了。不仅是三三,天云小学有一半以上的孩子也在他的努力下找到了一对一的资助,除了年纪太小无法独立出去住校的,其余孩子也都能在新学年里去海源县的公立学校读书了。
黄业林的绘画水平进步地很快,现在基本可以完成一幅简单的速写,静物素描也画的不错,最重要的是,他的性格改变了很多,再也没有跟同学和老师起过冲突。陈云旗再去他家的时候,卧室墙壁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贴画已经被他的一幅幅作品代替了。
黄小丫长高了,虽然还是很瘦,但看起来不再是严重营养不良的小萝卜头了。傻女人的状况还是时好时坏,但万幸的是黄有正找到了。虽然身体落下了残疾,但好歹保住了性命,再过些日子也该回来了。陈云旗只盼他经此一劫能洗心革面,承担起做父亲的责任来。
李军的赌债他还清了,托张主任办事该送的礼他都送了,哑巴等媳妇顺利生完孩子也该出门打工养家糊口了。他徒有一身力气,是个杀猪宰羊的好手,可惜不会说话,陈云旗便托郑警官替他介绍了个边打杂边学厨的活计,收入虽不算丰厚,但可免了他在工地被工友欺负,连还嘴的能力都没有。
诸如此类的事他做了很多,点滴的帮助虽然改变不了什么,但他也已竭尽全力问心无愧了。遗憾也是有的,李老七的胃病还一直拖着没有去看;小叶子的鹦鹉和鸟笼子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买。还有可怜的阿吉——分别时那双遥远又空洞的眼睛、瘦弱的身躯一直在陈云旗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联系过李队长打听阿吉的消息,却被告知当事人拒绝接受救助,自愿留在阿各彝兹村生活。救助组织很快就离开了,在那之后谁都没有再见过阿吉了。
陈云旗在纷乱的思绪中渐渐阖上了眼。困意终于袭来时,隐隐约约能听见屋外操场上年轻人们的欢声笑语。他失去了辨别那些声音的意识,听着听着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翌日清晨依旧是在屋外的聒噪声中醒来。待陈云旗穿戴整齐走出门去的时候,严冬一行人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去徒步攀登山顶了。
端着口杯牙刷的陈云旗正想向严冬一行人挥手打招呼,嘱咐几句外出需要小心的事宜,却见严冬沉着脸,只看了他一眼便匆匆带队离去。一旁的严夏意味深长地望着他,没等他揣摩出那眼神的意思,就被小洁拉着追上严冬走了。
无需过多猜想便知是严冬听说他和三三的事,对他心生嫌隙了。他一直那么热切地把妹妹往陈云旗身边推,却料没想自己看中的准妹夫,居然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搁谁谁都接受不了吧,陈云旗能理解,也没多作想法,洗漱后还像往常一样去三三家吃饭了。
登山的队伍直到天黑才有说有笑地回到学校。他们走遍了所有山头,不仅攀上了最高处,回来的路上还应邀在几户村民家吃了晚饭,尝到了油茶和杆杆酒。严冬有些喝多了,一进学校大门便嚷嚷着要陈云旗出来见面。
陈云旗闻声打开门走出来,见严冬面红耳赤一身酒气地靠坐在乒乓球桌边,一看到他便有些不悦地板着脸说:“小陈老师,我们这次来组织户外活动,是因为我妹妹一片好心惦记着这里,想给孩子们捐点东西,没有别的目的!”他一开口说话就灌了好几口冷风,直咳了几下又接着说:“你把东西搬出来,我们当面清点交接一下,再拍个照!也好回去在俱乐部做个活动总结!对外宣传宣传!”
唐俞韬和李辉听见动静也都从屋里出来了,见严冬一改先前热络客气的态度,正领着一帮人对陈云旗大呼小叫,一时弄不清状况,都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陈云旗知道他此为何意。严冬是个直爽的汉子,他一片真心向明月,明月却照了沟渠,大费一番费周章,严夏却还是落得伤心难过受委屈,他心疼妹妹,只能把一肚子气朝陈云旗撒。
陈云旗也不觉得冤枉,听他说罢便坦然地点点头:“好,我这就去拿。”
三个人把箱子一一从屋里搬出来码放在空地上,严冬带人打着手电筒将东西倒在乒乓球桌上清点起来,一旁的小洁已经准备好了相机。谁知数着数着,严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末了他把手电筒朝桌上一扔,转头对陈云旗低声吼道:“东西少了!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