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有尔(58)
拨开眼前细密的茎叶,他眼尖地瞥见一条五彩斑斓的物什,正欲逃窜。人怕蛇,其实蛇更怕人。他用树叉随意一叉,竟然真的困住了它,正好卡住七寸。
他蹲下捏住蛇头,它那小擀面杖粗细的身子便缠到手腕和小臂上来,倒像几环漂亮的手镯。纪然志得意满,就这样走到正在烤羊排的姥姥面前,举起手说:“把它也烤了吧!”
姥姥大惊失色,抓下那条蛇狠狠甩飞,却被咬伤手腕。羊排还没烤好,姥姥的半边身子就已经麻痹了。
赶往医院的路上,她起先还在对纪然说,没关系的然然,姥姥没事。但她很快就说不出话来,本就有心脏病,先是呼吸衰竭,进而心力衰竭,后来……纪然参加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葬礼。
纪然舔着雪糕棍,低垂的长睫颤抖,“我差点被我爸打死,多亏我姥爷拦着。他从没责备过我,只要我一哭,就反复安慰我说,不是你的错。
有好多细节我都记不清了,有时候觉得葬礼时天气晴朗,有时又想起似乎是下了雨的。但这句话我一直记得,因为姥爷说了好多遍……唉,如果不抓它就好了。一说如果,心都要碎了,如果就是失去的另一种读法吧。”
纪然叼着雪糕棍,用掌心捂住双眼,想压下这股酸涩。嘴里一空,雪糕棍被抽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两片温热干燥的唇,和薄荷味的舌尖。
闻名只是浅尝辄止,并没加深这个吻,“我们好好珍藏彼此不愿回忆的过去吧,然后让生活重新开始。”
——————
从这天起,纪然开始盼望盛夏快点过去,恨不能时间可以多倍速快进,直接来到闻名辞职之后。
父亲节时,纪然本来邀他一起参加幼儿园的亲子活动,但他恰好出差,回来后说了好几次“可惜,等明年吧”。
一切似乎都在向最好的方向发展。从前,纪然看自己的生活,是一条望不到头的公路,上面有些坑坑洼洼,两旁是早已厌倦的旷野。而现在,他像在慢慢地爬一座秀丽奇峻的山,几步一景,待到顶峰,还有绝好的风景在等着他去俯瞰。
纪叙放暑假后,纪然开始忙着物色新学校。
期末的家长会和成绩单,让他彻底放弃幻想。开学就三年级了,再混下去恐怕真成混混了。纪然真怕弟弟和闻名像传火炬一样,前者刚退出江湖后者就迎头而上,他可不想一直做黑帮人员的家属。
如果物价像纪叙的成绩一样,降个不停该多好。弟弟和他一样头脑平庸也就算了,偏偏还不思进取。上次纪然对全家发飙后,纪叙只装模作样学了不到一周就原形毕露,甚至还没乐乐的减肥计划持续得久。
从家长会回来,纪然一怒之下把电脑里的二维三维动作片全删了,惹得纪叙和他大吵:“我那些……自然纪录片呢?”
“删了!”
纪叙悲痛地怒吼:“上回你给它们改名换姓,我忍了。这回直接全部销毁,你还有没有人性!人家灭霸好歹还留一半——”
“开学就高三了,你能不能长点心!我给你报了补习班,”纪然把一张课表拍在纪叙脸上,“不用打工了,去给我学习,每节课下课发定位给我,我工作之余也会去抽查的。”
纪叙气恼地揉搓着课表,随后对在露台浇花的洪福喊:“姥爷!我哥把你喜欢的那几部也给销毁了。”
洪福拎着喷壶冲过来,呲了纪叙满脸,“喊啥喊,说清楚!我那是BBC纪录片和舞蹈教学!”
纪然看中的新学校是所私立高中,离家不远、升学率尚可且管理严格,招生办公室的老师讲得很明白,择校费三万。纪然刚卸下一口气,觉得可以承受,又听对方讲:“校建费五万,校园建设费。”
三万五万的,这TM打麻将呢?!校园建设费是什么鬼,弟弟来上学又不会损毁公物。
纪然又开车跑了数所学校,都不尽如人意,要么不收烂学校的转校生,要么更黑,还不如明码标价的私立学校。他当前的经济实力,大概只能负担择校费中的83%,加上校建费,还差六万五。
万万万……8月初,下了为纪叙转学的决心后,纪然满脑子都是麻将牌。
窗边似乎有只蛐蛐,即使隔着窗,也能听见它的鸣叫。就着蛐蛐的伴奏,一番深入交流后,床上纠缠的身影达到了生命的大和谐。
纪然自诩独立自强,依旧不太擅长撒娇,只是抱着闻名的胳膊在床上滚,有种原始质朴、不加修饰的可爱。
“名哥,我做的奶茶好不好喝?”
“好喝,香滑又不腻。”闻名舔舔嘴唇,不知是在回味晚餐后奶茶的滋味,还是方才的欢情。
“里面的焦糖,是我用砂糖烤的。你知道为什么奶茶加了冰,味道也不会淡吗?”
闻名微笑摇头。
“因为冰块是由奶茶冻成的哦……那番茄肉酱意面和杏仁炸鸡呢?芝士松饼呢?”
“好吃好吃都好吃,你真是个居家小能手,”闻名爱怜地揉揉纪然的头,“有事直说。”
纪然羞赧地笑笑,声音低了下去,“我想给我弟换所学校,借我点钱。”
“多少?”
“六万五。”
“怎么还有个零头?正好月初刚发了工资,给你凑个整吧。”闻名搂过他的头,在额角落下一吻,伸手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把整整五千说成是零头,纪然轻轻翻了个白眼。大概两分钟后,手机收到短信,提示银行卡到账十万。
纪然心情复杂地叹气,“唉,多了呀。”
“你平时都不肯开口向我要东西,好不容易等到一次,我当然要抓住机会表现一下。”
纪然消化着这句话,满腹的甜蜜。
“珍惜吧,以后我可就没这么高的工资了,搞不好还要失业一阵子呢。”听起来像是抱怨,闻名的眼角眉梢唇角却全是欢喜和期待。
纪然略带扭捏地说:“从这个月开始,你不用给我伙食费了,算是我分期还你钱。”
闻名温柔地凝视他,“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话是这么说,毕竟……”毕竟还没结婚呢。
“以后咱家你管钱,我呢,每个月有点零花钱买烟就够了。”闻名规划着、憧憬着,似乎恨不得马上成为妻管严,但这又和他平日里的大男子主义作风并不冲突,总之就是……很传统,很直男。
纪然忍不住说:“名哥,如果我是个女孩,你肯定是个钢筋一样的直男。”
“你真是头脑敏捷,这么久才反应过来。”
第58章 居家生活
纪然看过时间,打算眯一会,把头在闻名胸口蹭了蹭,目光定在他的纹身上。
“纹的时候疼不疼啊?”
“不疼,有点痒。”
“你后背那个怎么办?一看就是流氓,再找工作不好找的。”
“争取洗下去吧。”
纪然用手机搜索“黑道人员再就业”,不过全网没学者研究这个。半梦半醒地眯了个囫囵觉,悄悄睁眼,发现闻名紧盯着某个好友的动态看。是简单的文字配照片:前年的全家福,又快见到父亲了,好想他。
仅从缩略图来看,不说是全家福,纪然还以为是某个学校的毕业照呢!乌泱泱摞了好几排,好大一家子。
“这是董事长家那位公子发的,你见过,傻乎乎挺浮夸。”闻名突然说话,胸腔的震动吓了纪然一跳,原来他知道自己醒了。
“哦……”纪然拉长声,“就那位啊,戴着300万的手表,我印象很深。你们董事长家这么多人?”
“六位太太,十位公子,十二位千金,加上孙辈,重孙辈……奇怪,他有这么多亲人,都笑得这么开心,我却丝毫不羡慕。”闻名点开照片,给纪然细看。
照片里,头排正中那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大概就是董事长了。约莫七十多岁,相貌平平发量稀疏,在公园里属于不太好找舞伴的那种。
“这么多老婆,真牛啊。”纪然用手指放大照片,目光扫过董事长的婆娘们,觉得其中一人有些眼熟。像谁呢……啊,那个老禽兽!
“名哥,这个女人和姓秦的好像!他女儿?好像老了点。”
“他妹妹,”闻名嗤笑,“他算是董事长的大舅子,之一。”
“那你还敢得罪他!”
“我有得选吗?”
纪然无言以对,又听闻名接着说:“董事长的大舅子小舅子多得很,全都老老实实。这个姓秦的,他那点裤裆里的烂事,才不好意思跟他妹妹说。”
但凡跟秦先生挂钩的东西,都带有某种巨大的负能量,可以让纪然的心情瞬间如坠冰河。那个所谓上流社会的斯文败类,把他为生活做出的努力全盘否定,把他的尊严碾为齑粉,把他当夜壶……自己犹豫许久才开口的数额,不过是人家随手办张健身卡的小钱。
“我回家了,晚安。”纪然恬静的脸上,明显写着怏怏不乐。不能再想了,失眠的话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
“亲一下。”
纪然本来已经下床,只好爬回去给闻名晚安吻,脸上又露出柔软的,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微笑。
8月中旬的周日,清晨。窗外风力渐大,天边跑马云飞奔。
“太好了,台风快登陆了!”纪叙从手机上抬起头,高兴得抚掌大笑,结果从鼻子里喷出一个米粒,咳了半天。
洪福将他的宝贝盆栽和多肉一一搬入客厅安置,“不就是补习班放假吗,我还以为你要借着台风成仙呢。”
“幼儿园放假3天,工商业放假2天,老人又不在身边,那一天市政厅给我看孩子吗?靠!”纪然的好友动态里,有许多类似的吐槽。
打开电视,所有本地电视台的节目下方都在滚动播报,预计登陆时间为下午4时-5时,本市最大阵风可达8-9级,沿海城区可达10-11级。傍晚开始降雨,主要降水时段在后半夜至次日,雨量可达大暴雨到特大暴雨的程度。从风级来看,并不算强。
“姥爷,吃完早饭再搬吧。”
“那不行,现在风都不小了,一个不留神全成残花败柳。”
吃过早饭,纪然来到对门。闻名刚遛大黄回来,拿着湿抹布蹲在地上。大黄与他十分默契,乖乖抬起一只爪子,擦完后又抬起另一只,紧接着是后腿。
“台风来了,你海边的房子,露台门关好了吧?”
“嗯。”
“等会要去超市,一起吗?”
闻名仰起头笑笑,“等我冲个澡,一起吗?”
纪然有点害臊,“不了,大早上的,回去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