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有尔(60)
纪然探出半个身子,见闻名快走到4楼了。
“名哥!你干嘛去?”
闻名停下脚步,头也不抬,只能看到板着的小半张脸,“处理点事情。”
“中午回来吃饭吗?”
“给我留出来吧。”
“我给你拿雨衣!”
“不用了。”闻名丢下这句话,匆匆下楼。
纪然扑在厨房窗边,很快见到闻名的身影出现在雨幕中。狰狞的狂风放肆地撕扯着世界,雨是横着下的,将天地割裂成无数截。
闻名刚走了几步,头发、身上的T恤和沙滩裤就淋透了。小区的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他如孤魂野鬼,踽踽而行,没有去开车。
“这傻孩子,干嘛去了?”洪福也站过来一起观望。
纪然心绪纷乱,淡淡地答:“不知道呢。”
“啧啧,还好他壮实,不然要被刮得漂移。”
不知不觉,纪然在窗前伫立许久。胃里这股酸涩的感觉,是醋意吗?这还是恋爱以来,第一次尝到醋的滋味。闻名的缺点有一筐,但自己从没怀疑过他的深情和专一。很奇怪,风雨竟渐渐收住势头,天空的黑云也散了,随后竟现出……太阳?
天半晴,微弱的阳光洒在积水的柏油路面。残枝败叶间,竟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宁静平和,令人心里发毛。
纪叙在卧室里喊:“台风过去了?这么快?”
乐乐也欢呼起来:“终于不下雨啦!我们去公园吧!”
纪然也有些纳闷,洪福又来到厨房,打开窗深呼吸,空气清甜。
“我们在台风眼里。”他老道地说。
纪然反应过来,不禁目瞪口呆。自己在此生活二十几年,还是头一次,遇到台风眼。
手机接到提醒,台风尚未过境,广大市民小心出行。
纪然看着天上朦胧的太阳,“风暴的中心,是短暂的晴天,还真是有诗意。会晴多久啊?”
“不好说,最多几小时。我也是头一次经历,这么风平浪静的风眼。”
纪然决定利用短暂的宁静,出门买笔芯。他揣好处方单,提着伞步行至小区附近的药店。老板就是药剂师,住在药店楼上,打过电话后很快就来开门了。
回去的路上,纪然停下脚步,仰望静好的天空,希望闻名能在台风眼过去前回来。到时候,一定要问个明白,千万不能像韩剧女主角似的,遇到误会就自己憋着,胡思乱想,哭唧唧。
快到小区门口时,纪然看见了闻名。衣服还半湿着,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猛地掼上车门。走出几步,又返回来狠踹了车身几脚,出租车摇晃起来宛如车震。
之后,他喘着粗气定定地看了司机片刻,转身走向小区大门。
纪然的方向是对着车尾,看不见司机的表情,估计这哥们都要吓尿了吧?也不知道闻名跟人家发什么火。
发火……纪然的脑袋聪明了一瞬,电话那一端的人,该不会就是这司机?那个疑似老小三!妈蛋,他要抓小三!他温柔,可绝对不孬!
出租车缓缓起步,纪然飞奔撵上,口中呼喊:“师傅,等等我!师傅!”
车停了,纪然坐进副驾驶,斜眼朝司机望去,登时无比自信,顾盼生辉。
这司机约莫五十出头,皮肤黝黑五官普通,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毛扎扎的络腮胡,发质看起来很硬,带点自来卷,像刷锅的钢丝球散了似的支棱着,整个脑袋乍一看像个巨型红毛丹。
以貌取人不好,但纪然不信闻名会有这么特别的口味。车里还残留着万宝路的薄荷味,纪然快速扫过档位旁的储物格,眼前这个红毛丹,和闻名抽一样的烟。
红毛丹怔了怔,“太远不去啊,等会又要下雨了。”
“去……世纪公园。”纪然说了个不太远的地方。
红毛丹哼了一声,开上主干道。
纪然用余光打量着他,“不打表吗?”
红毛丹按下计价器,纪然感觉他亦在观察自己。
坐进车里后,纪然已经脑补了大概的故事。闻名之前和此人有过一段什么关系,对方答应了他某件事,但没有做到,于是闻名暴走了。
“大叔,我是闻名的男朋友,我们快结婚了。”纪然没问对方是谁,而是表明自己正室的身份。
车子猛地窜了一下,红毛丹淡淡一笑,“呵,恭喜啊,不认识。”
“我记得你,你偷看我和名哥亲亲。”纪然全想起来了。年初闻名那次长时间出差,夜里栽他回来的,就是这水果头。他当时没看到脸,但记得这个毛扎扎的脑袋的剪影。
红毛丹脸色微变,瞟了纪然一眼,“你在说啥呢?”
“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闻名出差回来第一件事不是找自己,而是见这个毛扎扎,纪然鼻子一酸,随即在心里训斥自己,哭了就败了。
“当然有了,难道你没遇到过?”
“如果你们不认识,为什么他会对你发火?”
“呵,小子,你想套我的话。可惜啊,不认识,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纪然疑惑。
“如果我随意接了你的茬,就表示在我心里,这个他——方才那位乘客,就等同于你的什么名哥,也就侧面印证我认识他,不是吗?”
纪然完全没想这么多,也理不清其中的逻辑,迷茫地转着勾人的桃花眼。红毛丹利用等红灯的短暂时间,不动声色地观察他,无声笑笑。
纪然又问:“那,刚才那位乘客,为什么发火?”
“他上车的时候,风雨还很大,我们讲好不打表。这种天气出来跑,就是为了多赚钱嘛!结果开着开着,妈的天晴了,他又反悔,还要投诉我。”
“他才不会这样吝啬……”
红毛丹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
到了世纪公园,纪然又告诉他开回去。也许,闻名和红毛丹真的不认识,电话那端另有其人……不,天下绝没这么巧的事,连烟都一样。
不管怎样,准备好的台词得说出来。
“大叔,我不知道你和那位乘客何时相识有何关系。但我可以告诉你,我8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我俩是竹马竹马……云竹马。”
“神交呗?”
“昂,怎么了?”
“挺好,挺好。”
付完车费,纪然注视着红毛丹,质问道:“如果你做不到那件事,为什么要给他承诺?”
那双明亮的小眼睛,倏地黯淡下去,仿佛被吹熄的蜡烛。人可以控制表情,却无法主导眼神。这下,纪然确定了,是他是他就是他!
“慢走。”红毛丹笑着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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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出尔反尔
纪然回家时,电力已经恢复,水也来了。他抓紧把午饭的食材洗好,随后敲响对面的门。房门静默着,他取来闻名给的备用钥匙开门。露台玻璃门上由胶带构成的“米”,把闻名和大黄的背影、袅袅上升的烟雾割裂成好几块。
纪然拉开门,与他并肩而立,手臂搭在护栏上。闻名的脸像是糊了层蜡膜,没有一丝表情,将烟吸进肺里时也不见惬意。
纪然开门见山:“名哥,刚才我出去了一趟。我见过他了,开出租的,我坐了他的车。”
闻名微微侧头,与纪然对视。
“他……他该不会是你前男友?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有事要跟我说哦,虽然都是过去的事了,但我还是很想知道。让你这么生气的人,一定很特别。”
闻名猛吸一口烟,直到纪然吞吞吐吐地说完,才将在肺里冲撞的烟雾释放出来。他沉默许久,又消耗了几支烟,才缓缓开口。没有解释说明,只是一句喟叹:“我还以为天晴了,原来我是在台风眼里。”
纪然手拍栏杆跟着感慨,“别说你这个外地人了,我也是头一次见。”
本来在微风中恣意飘摇的烟雾,倏忽被吹散。狂风再起,天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一个硕大的雨点砸在烟头上,暴雨再次光临。
回到室内,又是一片昏暗。
“我回家了,做好饭叫你。”
“红毛丹,”闻名仰躺在沙发上,扯出一丝苦笑,“很传神。”
窗外风雨肆虐,窗内香气弥漫。难得有大把时间,纪然新学了一道普罗旺斯大乱炖,被柠檬汁、辣椒、蒜粉、百里香腌过的鸡腿肉,和彩椒、土豆、茄子炖在一处,别有一番风情。尝一口,合起眼,仿佛行走于薰衣草花海间的小径。
趁着电力还坚/挺,又做了蒜香烤鸡翅、烤虾、烤西葫芦片,还有清炒南瓜片,百香果蜂蜜柠檬茶。
“姥爷,喊名哥吃饭。”
“我去!”乐乐跑出门去,片刻后返回,“他不开门。”
纪然有些担忧,让家人先吃,围裙也来不及摘。钥匙轻轻一转,门直接被强风鼓开了!露台门大敞着,台风毫无阻拦地闯进室内,在墙壁间呼啸冲撞,沙发垫、几本杂志在地上翻滚。
闻名像是预备渡劫升天似的,呆坐在露台的单人沙发里。雨水流过他深深的眼窝,顺着睫毛、鼻尖、下颌,小溪似的流淌着。
“名哥!你疯了吧!”
纪然不敢出去,怕被劲风掀飞到马路上,只好把大半个身子藏在拉门后喊话。
“要吃饭啦!”
发型被吹成大背头,眼都睁不开。风和雨搅拌在一起,打在脸上像针扎似的。纪然用围裙擦擦脸,又对大黄喊:“你怎么也出去啦,快回来!”
大黄的皮毛全湿了,耳朵被吹得翻飞,东倒西歪地依偎在主人腿边陪伴着,瑟瑟发抖却不愿进屋。
这一人一狗真的疯了吧?纪然边拿围裙擦脸边继续喊道:“名哥,你狗要吹飞了!”
闻名低头看看大黄,用脚推它,示意它回屋去,它又倔强地靠过来。他苦笑,随后竟从裤兜里掏出烟和火机。烟刚叼在唇间,就被吹折、淋湿。无数次按动打火机,只偶尔冒个火星子。
这是在搞行为艺术,还是被封印在沙发里了?!纪然忍无可忍,冲了出去,抓过他嘴边的烟丢掉,扯拽他的手臂,想把他从沙发里解救出来。
未果。
“行啊你,那我就坐这陪你一起修炼。”
纪然往闻名腿上一坐,搂住他脖子,怕被刮飞。
暴雨如瀑,狂风似要撕裂宇宙,他们在天昏地暗中长久对视,四唇相交,用火热的吻对抗冰冷的雨。纪然猛地想到,他也许是在哭,想把眼泪藏在暴雨里。
纪然与他额头相抵,哽咽着说:“名哥,你怎么啦?要吃饭了,你可别疯啊!阿嚏阿嚏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