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教主追妻路[古穿今](58)
一字一句,从那沙哑干涸的喉腔中溢出,混着汩汩热血将苍然白骨都一并点燃。
“但愿圣贤德,物阜人熙、民和岁丰,无犬吠之警,无干戈之役。”
“唯此痴愚念头,死不足惜。”
张恒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张斓泪眼朦胧中,在那眼底望见了——
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吵嚷喧闹、咒骂诉苦悄然散去,地牢中一时静寂无比,似乎都在屏息静听,听着他声音沙哑、絮絮念叨。
“桑槿,你是个好姑娘。”
他望向妻子,眉眼深情,一如冬日晨光煦煦:“我死后,你便带着子兰找个好人家,改嫁了吧。”
。
“好,很好。”
“好一个清高傲骨,好一个死不足惜,你当真以为长跪苦谏、死于诏狱便能使那‘明君’顿悟?”桑槿厉声道,
“固步自封,愚不可及!”
“我负了你,阿槿。”张恒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艰难道,“若有来世,定不负......”
桑槿猛地站起,拽着张斓也跟着一起站起,“我们走。”
来生?不会有了。
世间本就没有一个名唤桑槿的女子,也再没有阿槿可以唤你一声夫君——秦之说得对,本就是殊途陌路,还能有何奢望?
她力气很大,张斓一边被拽得踉踉跄跄,一边用力地将她向后拖,“我不走!不走!”
“你要上哪去,你要抛下爹爹吗?”张斓扯着嗓子喊道,拉着栅栏不肯走。她拼命摇着头,束好的长发都被甩得散开来,黏连在面颊中。
“留下作甚?”桑槿头也不回地走着,笑声中掺杂着隐隐哭腔,“你爹爹让我们改嫁。呵,改嫁......”
张斓还想喊些什么,口中却猛然灌入了风,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了那个冷清的院落中。
桑槿松开手,任由张斓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张斓吸吸鼻子,望着桑槿打开门进了屋子。她慢慢地爬起来,也跟着走进屋内。
桑槿随手拿了个包袱,正在四处翻着东西。她把所有柜橱都打开,也不细看,不顾一切地往包袱中塞着东西。
她动作太大,将书案上不少笔墨纸砚都带了下来,砸在地上摔碎了不少。
碎裂声响在耳畔,桑槿却恍若未闻,好似摔碎的只是什么不值钱的物什一样。
张斓站在门口,不哭也不喊,怯怯地开口:“娘?”
桑槿动作一顿,恍然大梦初醒。她放下手中的包袱,来到张斓身前,为她抚开面上的碎发,勉强地笑笑:
“斓儿,跟娘亲走可好?”桑槿再也忍不住,将女儿揽入怀中,语气哽咽,“娘带你走,我们回崖山去......”
屋外风声瑟瑟,一只伶仃寒鸦落在干枯枝头,“哑哑”的叫了两声。
张斓不知该说什么,无力地点了点头。
。
烛光渐弱,两人皆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张斓拿着自己整理好的小包袱,坐在石阶上等着桑槿出来。她望着暗沉的天色发呆,忽然觉得辽阔天地就剩下了自己孑然一人,孤单得很。
桑槿推开门走了出来,便望见女儿坐在石阶上,怀中抱着个鼓鼓的包裹,头一下下点着,一副困倦的模样。
“斓儿,”桑槿牵起张斓的手,“走吧。”
两人走出张府,厚重的木门自身后砰然关上,张斓回头望着那“张府”的牌匾,忽然道:“娘,我们带上那个可以吗?”
桑槿回头,便望见那遒劲有力“张府”二字,她点点头,纤长的五指在空中划了道线,那匾额便失了力般坠落在地,边缘被砸的粉碎。
桑槿站在原地未动,张斓冲上前去,把那黏附在木板上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扒了下来。她将那题字卷成一个小筒状,揣进怀中紧紧抱着。
桑槿没有制备马车,两人游魂似的在街上走了一阵,茫然而不知目的。
不多时,桑槿忽然俯身询问到:“斓儿,你可知将军府在何处?娘带你去找予安大将军可好?”
“将军?”张斓有些疑惑,但还是听话地点了头。她望了眼周围的景色,拉着桑槿朝一个方向走去。
。
江雁秋正坐在树下饮酒。
美酒甘甜而烈喉,入口却只余了无尽苦涩。她好似浑然不觉,就着满目疮痍,伴着寒风萧瑟,将心事皆灌入肠。
紧缩的厚重木门忽被推开了一条细缝,一名身着甲胄的守卫侧身闪入。江雁秋冷笑一声,足间挑起红缨枪握着手中,翻身便将那长.枪冲着门口直直掷去。
那锋寒枪.头呼啸而来,扎入木门几寸有余,还在犹自微微颤着,直将那守卫吓得心惊胆战。
“怎么?禁足多日终于觉得——我这个将军还有些许用处?”江雁秋望抬眉望向门口,冷冷讽刺道:
“已是强弩之末,还有何仗可打?”
那守卫一言未发,他侧过身子,让身后的两人走了进来。
进来的那妇人瑟缩着,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她眉眼低垂,衣着寒碜朴素,右手牵着个明眸皓齿的精致小姑娘。
小姑娘怀中抱着个包袱,望见江雁秋后眼睛亮了亮,但那光转瞬而过,很快便黯淡了下去。
守卫将两人送入后迅速出门,一刻钟也不愿多待。“咚”的一声,大门被严丝合缝地关紧。
江雁秋不可置信地将手中的酒碗搁置在桌上,急忙起身迎上前去,道:“张夫人,你怎么来了?”
桑槿轻叹一声,将之前作出的瑟缩样子收了,牵着女儿往里走。
小姑娘看到她,喊了声“将军”。
桑槿握着女儿的手,轻声道:“我将斓儿带过来,希望将军您能帮忙照料一下。”
“自然无妨,”江雁秋一口应下,只是目光稍有犹豫,“只是我这将军府如今被牢牢困住,我也如同陷身囹圄,只怕——”
桑槿摇摇头,道:“将军,不会太久的,我不多时便会回来将斓儿带走。”
江雁秋终究还是将喉中的话语咽了下去,道:“好。”
桑槿弯下腰,揉了揉女儿的头,温柔道:“子兰,你去屋内找些东西玩可好?”
“——答应娘,不要出来。”
张斓乖巧地点头,跑进屋子将门关上。桑槿望着江雁秋,缓缓道:
“将军,今日是恒郎行刑之日。”
☆、贯盈恶稔 1
“怎么回事?!”
江雁秋好似失了重心,向后踉跄了几步跌坐在石座上。她胳膊无意间扫到桌上酒罐, 那酒罐滚了两圈, “啪”的一声在石砖上摔得粉碎。
她用五指捂住失了血色的脸颊, 颤抖道:“他何必赶尽杀绝......抱歉, 我很抱歉。”
桑槿摇了摇头, 道:“无碍。”
她缓缓踱步自庭院中央的大树下,骨节明晰的手覆上那皲裂树皮。
“我昨日带着子兰去那地牢中见过他一面。”桑槿道, “我问他是否愿意与我一同离开,他不愿。”
江雁秋望着她, 心生疑惑:那地牢可谓是戒备森严, 重重守卫不断巡察,只可进不可出, 她是怎么带着一个髫龀女童来去自如的?
桑槿并未留意对方神情,自顾自地说道:“将军,他不愿啊。他让我带着张斓, 找个好人家改嫁了。”
江雁秋道:“夫人......”
桑槿将额头靠在树干上,道:“入秋了, 这花季也便过了。”
说着, 桑槿伸手摘落了一片黄叶,她将那叶片捻在指尖, 并无用力,那叶片便化为零落碎片,烟尘似的散在风中。
风掠过树梢,带的枝叶簇簇作响, 她背靠着那百年古树,轻声道:
“我要劫刑场。”
江雁秋没有料到桑槿竟有如此意愿,她沉默了片刻,哑声道:”这……恐怕有些难度。”
面前的妇人与张恒结婚十余载,一直温柔贤惠、安分守己,从未展露过任何武功甚至是过人之才。这样一位平淡无奇的女子,要如何在森严萧杀的刑场上救下人来?
“将军,不必为我担心。”
桑槿叹口气,道:
“——我并非凡人。”
话音刚落,满天繁花如雨而至。江雁秋一惊,刚想开口,却见桑槿望向自己。
她道:“他不走,我便带他走。”
那再普通不过的眉眼此时面若舜华,竟比那繁花还要艳丽几分。
江雁秋虽说听过许多仙道传闻,但也只是传闻罢了。她从未见过此般浩大场景,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桑槿伸出手,在空中虚虚一握,那纷繁花瓣便自发聚拢,形成了一把凌然长剑。
她御剑腾空而起,衣袂翩飞,望着远方冷冷道:“皇帝,待我救出夫君,就是你身首异处之时!”
崖山戒律第十则:不得对凡人出手,不得扰乱凡间秩序,不得干预凡间兴亡。
仙灵不可杀生,既然如此,那我便自堕为妖。
——万年仙灵坠入杀道,天地为之骤变。
。
“真是晦气......”
士兵们押着囚车,往地上啐了口唾液,道:“这骨瘦嶙峋的,看着也不像个贪官,怎么这差事就轮上了咱们。”
“你少说两句,小心引火上身。”
张恒被抬下囚车,压着跪在行刑台上。刽子手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转而喷在鬼头刀上。他拎着那刀提气沉身,刀上铜环跟着一阵叮叮当当地响。
监斩官也懒得等时辰了,将火签令掷出,道:“斩了吧。”
刽子手点头,谁料行刑台上忽然狂风四起,大片大片的花瓣不知从何而来,裹挟着飞沙走石,迷了眼睛。
“怎么,怎么回事——”
监斩官活了一辈子,还没见过此等场景,惊得他连签筒都打翻在地,里头的火签令撒了一地。
一名红衣女子踏着长剑,自天际俯冲而下,瞬息间就将整个刑场搅得天翻地覆。
那满天花瓣本是如雪洁白,却在逡巡间层层染上似血般的殷红。
鬼头刀被花瓣划过刀身,蓦然间便被斩为四段。而那刽子手与其余人也被花瓣紧紧地绑了几圈,直接扔出了行刑场。
迅速处理完那些人后,桑槿没有一刻迟疑,她转身,一剑便将张恒身上的锁链镣铐尽数斩断,然后——
张恒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头足相就如牵机状,已然是死亡多时。
桑槿愣住了,她望着夫君头足佝偻,手中的长剑再也握不稳,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囚车游街,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