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粤曾无数次这么问自己,可人性本能地会去珍视自己渴望的东西,这本是没有错的,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错了。
在这个世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
可是骁粤还能逃吗?他还有退路吗?
他就像一只在折断了翅膀的囚鸟,怎么也飞不出这牢笼,曾经他离不开院墙高筑的信王府,如今也离不开这泗水环绕的花船……
不知过了多久,秦秀秀终于轻声唤道:“骁善卿,侯爷今日是不会来了,婢子送您回房歇息吧?”
四周俱静,连打更人的锣声都听不到,骁粤摇头,声音混在风里轻飘飘地:“再等等。”
骁粤的话很少,几乎不同人交流,秦秀秀只能大胆揣测,道:“您若是还想着求侯爷放您离开这廊坊,那可就辜负侯爷的用心了,为了救您,侯爷可是连暗哨都牺牲了。”
暗哨?
是啊,那日救出他的暗哨都是方裕物的人,他们都牺牲了……
秦秀秀毕竟是个细心的女儿家,骁粤的心思他也能看出些许:“侯爷派了人留意着信王府的动向,您的朋友现在很安全,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以免伤了身子。”
秦秀秀眼波婉转,得体得像个大家闺秀,骁粤看着在他,忽然问道:“秦姑姑,您有家人吗?”
秦秀秀微怔:“侯爷就是婢子的主人,侯府就是婢子的家”
骁粤又问:“那倘若今日是侯爷落得想信王一般的处境,您会怎么做?”
秦秀秀微微一笑,为骁粤重新换了杯温茶:“那婢子自当誓死追随侯爷。”
骁粤的视线淡淡,清茶从细长的壶嘴倾斜而出,水声沥沥。
秦秀秀葱白如玉的手指托着茶杯:“骁善卿您是不是想家了?”
“家…”骁粤愣了一下。
他哪儿有什么家,若是非要说家,那就是从前和叶钊一起住过的那间公寓,一百二十个平方,有一个种满了多肉植物和马蹄莲的大阳台,黄昏的余晖总能透过阳台的落地窗,照进客厅,金色的暖光铺在大理石的餐桌上。
可就是那么一个温暖而小的家,也被他的任性给弄丢了。
“我没有家。”骁粤苦笑了一下。
秦秀秀看到了骁粤眼中流淌的悲光。
骁粤看着波光粼粼的东湖,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我曾经有过一个爱人,可我们还没来得及有一个真正的家,他就离开了。”
秦秀秀细细倾听:“他去哪儿了?”
“…很远。”
“还能见到吗?”
骁粤不知道,他和叶钊不仅隔着生死,还隔着几百年的光阴,但他还是说:“能。”
秦秀秀会心一笑:“那便是万幸了。”
万幸……
骁粤曾经也这么认为。
“秦姑姑,”骁粤眼眸润着月色,“您说如果我找到他时,他已经彻底忘了我,甚至爱上了别人,我该怎么办?”
秦秀秀望着柳梢月,思衬着:“那得问您自己了,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是没有过去的,没了过往就再也不是那个人了。”
骁粤只是看着她。
秦秀秀道:“人本身就是回忆的果实,我们正是因为有了那些抹不去的回忆和过往,才会成为我们自己,人和人才会有羁绊不是吗?”
“没有回忆,就不是那个人了吗?”骁粤垂下眼,喃喃道。
秦秀秀不置可否,只是说:“倘若您忘记了侯爷,那即便信王杀了他,您是不是就无动于衷了?”
若是完全忘记,那自然是无动于衷,这世上每天有那么多人死掉,骁粤又会去在意一个与自己的世界全无交集的人。
骁粤沉默了,秦秀秀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她似乎也会想起了铭心刻骨的陈年旧事,一双明眸无奈却并不悲伤:“回忆才是一个人的灵魂,时间总会在给空白的灵魂镀上新的色彩,如回忆不在了,曾经的那些誓言和羁绊,甚至爱意,也都不复存在了。”
不复存在。
是这样吗?
所以祁宸他……和叶钊是不一样的?
骁粤有些出神,秦秀秀唤他:“骁善卿?您怎么了?”
骁粤敛了敛思绪,噙着清浅的笑意,将心底那些不能为外人道来的故事压进心底。
他眼神微闪,理了理话头:“秦姑姑,以前侯爷府上都有过多少男倌啊?”
秦秀秀噗嗤一声笑了:“骁善卿误会了,侯爷以前并不喜欢男人。”
骁粤:“……”
“想来您也应该知道,侯爷起初是想利用您争夺储位,所以才接近您,只是……”
骁粤看了看她。
秦秀秀歪了歪头:“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真的喜欢上了。”
骁粤不知如何接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对不起。”
秦秀秀冲他摇了摇头:“别说对不起了,这三个字太伤人了。”
骁粤苦笑。
就是这最伤人的三个字,骁粤说了不知道多少次。
忽然,秦秀秀站起身来。
远处河岸边有人跃上了渡船,朝湖心驶来。
秦秀秀走上船头,看着渡船一点点靠来。
船上之人骁粤不认识,看穿着像是平民百姓,他在秦秀秀耳边急匆匆地说了些什么,又撑着渡船走了。
骁粤隐约听见了“侯爷”二字,直到秦秀秀再度转过身来,他才肯定方裕物是出事。
骁粤起身迎上去:“发生什么事了?”
秦秀秀有些恍惚,迟钝地看向骁粤:“啊?”
果然。
骁粤的心悬了起来:“是不是侯爷出事了?”
秦秀秀赶紧摇头:“没有,骁善卿莫要多想,夜深了,侯爷今日怕是不会回来了,您早些歇着吧。”
神色恍惚,面色发青,一看便是有事隐瞒。
骁粤神色一冷:“秦姑姑,您不说叫我如何能安心睡觉,您别瞒着我。”
骁粤的眼神并不强势,却满是迫人的光,叫人难以违抗。
秦秀秀知道瞒不过他:“是宫里出事了。”
宫里?
据说皇上设了家宴,宴请王公伯爵为祁宸饯行。
难道是家宴上发生了什么?
骁粤的心骤然一紧:“是谁出事了?”
祁宸??
还是方侯爷??
秦秀秀摇头:“是皇上。”
骁粤:“皇上?”
“嗯。”秦秀秀道,“皇上被人毒害,张贵妃身亡,信王与刺客交手……瞎了一只眼睛,侯爷他……暂时回不来了。”
骁粤愣住了。
祁宸他……
怎么会这样,是谁,谁敢在皇宫大内谋害皇上,祁宸他……他的眼睛……
秦秀秀看出了骁粤的惶恐,道:“信王的性命无碍,只是侯爷他……”
骁粤气息有些不稳:“侯爷怎么了?”
方裕物是未来的储君,在家宴前收到御膳房乔司膳的投诚,还殷勤地呈上了家宴的菜谱,朝中知道此事的大有人在,方裕物怕是很难摘清。
但秦秀秀在最后一刻,选择了隐瞒骁粤。
她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不过……骁善卿你不必太过担心,侯爷他定能处理好一切,平安回来见您。”
骁粤根本听不进去:“我能进宫吗?我能见侯爷吗?能见祁……信王吗?”
当然不行。
骁粤只是心急,此时宫里一定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可是……可是……
骁粤看着远去的渡船,心一截一截地凉下去。
祁宸的眼睛瞎了,那齐德隆呢?储玉呢?他们会不会也被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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