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像个普通人一样,体验最普通的生活,可他总归是身居朝堂,得罪的人太多了,每每出门皆是护卫随从一大帮,百姓见他也是避之不及。
今日倒是圆了他的夙愿了,只是坊间传闻里,出逃的侯爷身边应该配美人,而他的身边只有骁粤。
不过骁粤也是颇具姿色,而且方裕物也很喜欢他身上的温柔劲儿,以及那隐隐的锋利性。
想到此处,方裕物倒也不觉这路边摊的食物是“风尘仆仆”,而是“风味”。
“老板。”方裕物蓦然喊道,“我的面凉了,再热一下。”
方裕物嘴角不禁浮上了一丝浅笑。
但这抹浅笑并未维持多久,因为他转头就看到骁粤端起碗准备喝汤,顿时眉头又锁了起来:“你好歹是个镇国大将军,为何吃相这般难看?”
骁粤咽了口汤,道:“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餐了,我想吃好点儿。”
听着话有点吃饱了好上路的意味,方裕物笑道:“放心吧,我今日不杀你。”
骁粤觉得即使今日方裕物不杀他,他也很难过得了明日,捧着碗道:“您是不杀我,可我是信王的男卿,我在这薏兰佳节跟您厮混,他一定气得恨不得杀了我。”
骁粤盯着方裕物微微叹气,像是在说:若我死在他的手里,这不就是我的最后一顿吗?
听骁粤的一番自白方裕物莫名想笑,于是他就笑了,道:“他竟如此苛待于你,不如你过来跟了我,我必定待你好。”
骁粤接过老板热好了面条,双手送到方裕物面前:“那可不行,我要是真跟您跑了,我的副将和珺瑶郡主怎么办。”
其实吧,这些不过都是骁粤的托词,以蓝珺瑶的身份和褚玉的功力,祁宸也不能把她们怎么样,只是比起祁宸的一张冷脸,骁粤更怕方裕物的这张笑脸。
方裕物是个阴晴不定,上一秒还笑着,下一秒便能立刻变脸,让人拿不准他手里拿的究竟是糖,还是刀。
骁粤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被他吓得心惊肉跳,而后又一次次被他的城府和阴戾震慑到冷汗直冒,如今他收起了獠牙,竟是一派以假乱真的纯良无害。
骁粤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他,也许这些都不是。
“你一直看我作甚?”方裕物看他碗递到嘴边又迟迟不喝,“是我的吃相很迷人?还是说忽然觉得我比祁宸还俊上几分?”
这个问题是由古至今的死亡考题,但恰巧这一题骁粤做过。
于是他答:“您和信王各有各的俊。”
“那你是喜欢他的俊…还是喜欢我?”方裕物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骁粤有种抹脸的冲动了。
这是送命题,不管怎么回答总会得罪一方,这任何一方他都得罪不起,虽然祁宸不在这儿,但是……
骁粤不着痕迹地思衬片刻,道:“我要是回答了您这个问题,信王恐怕真要我死了。”
方裕物:“……”
这是何意思?方裕物只是看着他,心想,骁粤若是回答更喜欢自己,那祁宸确实可能恼羞成怒。
骁粤这么说的意思是更喜欢自己?
应该是这意思吧?
不是这意思祁宸为何发怒?
对!肯定是这意思!
难怪骁粤要跟自己结盟!
难怪他要给自己写诗!
难怪他要故意去河边弄湿鞋子!
方裕物笑了。
笑得骁粤寒毛直竖:“方……大人您没事儿吧?”
“没事!”方裕物道,“你大可放心,祁宸杀谁也不会杀你,你这条命固若金汤。”
骁粤一怔,道:“您不怕他一怒之下砍了我?这样您也得不到驭兵之术了。”
方裕物眉眼噙笑:“祁宸珍视你们曾经的那段露水缘,他对你下不去手。”
骁粤:“???”
方裕物道:“所谓知己知彼,祁宸对你如此上心,我自然得提前做些功课,我不但知道这些,还知道很多……连你都不知道的事。”
骁粤只是惊疑地看着他。
方裕物重新拿起了筷子,夹起热腾腾的牛筋面往嘴里送,见骁粤还怔怔地看着自己,方裕物忽然道:“你莫不是还以为当初你在诏狱受刑 是蓝珺瑶救的你?”
“……”
“傻瓜…”方裕物无奈地笑了笑,“诏狱的审讯手段可谓是多如牛毛,惨无人道之法比比皆是,阎罗钉已是最轻的刑罚了,你身负叛国通敌之罪,为堵住朝堂上的悠悠众口祁宸假公济私对你用刑,还故意放蓝珺瑶入诏狱,借口救你,他那点心思还逃不过我的法眼。”
“……”
“哼,你以为御医使赵天鉴为什么要去诏狱救治一个卖国贼?”
等等等等,骁粤有点反应不过来:“可是……您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您说您跟他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利用我……”
方裕物随口一句:“确是如此,但那只是原因之一,救你于他而言不亏,既得了驭兵之术,又抱得美人归,一举多得。”
“……”骁粤听傻了。
是祁宸救了他?可是……祁宸从未提及此事。
所以……祁宸表面受皇命调查杜鹃坳遇刺一事,实则暗地里已经谋划救他了?
骁粤一直认定祁宸救他只是单纯为了驭兵之术,以此同方裕物抢储君之位,可他竟还是为了与骁将军的露水情缘……
“你此刻是不是甚为感动?”方裕物看着骁粤眼波曳曳的模样,突然邪魅一笑。
骁粤不是感动,他只觉自己此时的处境更加离谱了。
他之所以一直以骁将军的名义欺骗祁宸,不过是为了利用驭兵之术这层挡箭牌来保命,可若是祁宸当真如此珍视骁将军,那骁粤的谎言对祁宸而言就不再是简单的欺骗。
他在无形之中……欺骗着祁宸的感情……
“你为何发抖?”方裕物以为骁粤冷,伸手握了握骁粤簌簌发抖的手。
完了,骁粤心说,惨了。
第42章 第三卷 · 出帷含态笑相迎(12
东湖廊坊的华灯彩帐映于水波之上,湖心流波熠熠,莲倚轻舟,湖岸之上,民声繁嚣,过往人群无不驻足目送乌篷船驶向湖心。
骁粤乘着乌篷船一点点靠近湖心廊坊,远远望去一派活色生香,此间女子肤白貌美,樱唇藕臂,举手投足间皆是语笑嫣嫣,举眉掩目皆是巧若盼兮,却少有风尘气息。
骁粤甚至还看见了男倌,个个男生女相,眉目无不清丽,举态雅致,倒不像是个勾栏中人,反倒是书香粼粼的姿态。
骁粤想,今夜方裕物包下了整座廊坊,想必这廊坊之上都是官家商贾精挑细选过的极品,应该谁也没那胆量以次品来糊弄神通候。
方裕物与骁粤并肩站于船头,廊坊的甲板上已经站满了前来恭迎的花娘和男倌,引来了湖岸四周数不尽的艳羡目光。
登上官家廊坊是世间男子梦寐以求的一桩美事,无论是饱读圣贤书的寒门学子,还是附庸风雅的惨绿少年,皆憧憬其间的奢华与风情。
可骁粤不一样,他觉得这太招摇了,如此招摇过市,祁宸找来只是时间问题,届时他该如何解释这满船的春风?
他垂眼思衬着,眼底是闪动着湖面的微波,耳边是对面廊坊上夹杂着风声的巧笑欢歌。
方裕物转着手中的折扇,显然也无心于那满船的风月,他看了眼身旁盯着水面发呆的人,更觉得那廊坊之上尽是些庸脂俗粉。
骁粤身上有种特殊的清冽气息,既不热忱,也非拒人千里,低头函首见都透露着微妙的矜贵,像凛冬季节打在尘埃里的白霜,像极了一粒烟尘,却丝毫不染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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