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秋时心道:泪目!泪目!
此情感天动地。
许是因符术相似,周围把他认作闻郁的人不少,闻秋时已见怪不怪了,但顾末泽如此他万万没想到,藏得实在太深了。
若非今夜揪住顾末泽小辫子,不知要被欺瞒多久。
窗外似要下雨了,厉风拉扯得呼啦作响,灯影摇晃,忽地被吹灭了。
砰!
窗缝关合,隔绝了外界风雨声。
室内一片寂静,闻秋时仍是躺在床上,头紧挨着床沿,顾末泽立在床边,俯身低头看他,脸庞不偏不倚落在他视线里。
闻秋时眼角微敛。
他替身之言刚落下,顾末泽尚未反应过来,漆黑而深邃的眼眸露出茫然,四周光线昏暗,一根根长睫倒清晰可见,被他手指抵着的嘴,唇形很是好看,薄而透冷。
闻秋时封住他言语的手,顺着修长脖颈划下,手指揪住顾末泽衣领,将人往下拉拽。
“你也以为我是闻郁?”
若是如此,倒说得通了。
顾末泽讨厌原主,猜到有人夺舍只会拍手称快,至于更换的神魂是谁,与顾末泽而言并不重要,但他入主之后,顾末泽对他的态度显然不同寻常。
盯他盯得紧,几乎寸步不离。
随时随地围着他打转,好似他是世界中心。
闻秋时没遇到这种情况,可能是受原著影响,抑或其他,他下意识小心翼翼对待这个围着他转的主角,担忧一不小心把对方的世界給毁了,酿成大祸。
如今,一朝大彻大悟。
顾末泽没那么脆弱,清醒得很,还把他当作闻郁替身呢。
闻秋时愤怒之余,心间又有疑惑。
十年前闻郁身陨时,顾末泽不过七八岁,到底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感情能让其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甚至寻到他头上了。
拽住顾末泽衣领往下拉,闻秋瞪着他,忍不住说出粗鄙之言。
“去、你、大、爷!”
顾末泽:“......”
拽衣领的手没有多少力,顾末泽弯了弯腰,主动低了些,眼底茫然化为深深的震惊后,神色一凝。
“师叔,你误会了,我从未把你当作闻郁!”
他与闻秋时曾经那些故人不同,连闻郁的面都未曾见过,最不可能在闻秋时身上寻找过去的影子。
闻秋时哪里肯信,摆出如山铁证:“你在我睡觉的时候,偷偷唤我闻郁了。”
“不是,我......”
顾末泽慌忙解释,话到嘴边却无奈地咽了回去,若要解释,必须让师叔意识到自己是闻郁,若不解释,师叔定然误会他。
顾末泽眉头紧皱,绞尽脑汁思索破局之法。
衣领被松开,闻秋时在他眼底皮下翻了个身,一手勾过被子,将清瘦身影遮得严严实实,脑袋也钻入被褥,独留一只手给他看,细长白皙的五指往外拨了拨。
“睡觉了,出去。”
顾末泽没动,握住摆动的玉手,“师叔,你不是问我伏魂珠吗,等我们回天宗,我便将伏魂珠放回原处。”
“哦,随你。”
闻秋时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手臂使劲,将被握住的手硬抽了回去。
顾末泽变了脸色。
“师叔......”
“出去!”
顾末泽嘴角抿成一条线,维持着半握姿势的手空落落,眸光落在被间凸起的身形轮廓,眼神阴郁。
好半晌,他蜷起长指,垂下了手,“师叔先休息,我在外面,”
闻秋时听着这话,对方好似隔着被子对准他耳朵说的,呼吸都快浸进来了,头侧传来些许动静,在他赶忙压紧被角时,离去的脚步声响起。
“吱呀”一声,室内陷入安静。
片刻,闻秋时探出脑袋,顶着凌乱乌发往左边瞧了眼,之前掉在地上的话本。
可恶。
一个个都把他当闻郁。
“等天篆笔到手,爷就独自逍遥去,爱找谁当闻郁就找谁!”
*
外界雨声淅淅沥沥,书房灯火通明。
郁沉炎坐在楠木书案前,华冠束发,修长的手拿起刚阅完的奏帖,扔至一旁,揉揉额角,眉间浮现淡淡的倦意散去,他又拿起另张奏帖。
及至深夜,诸方奏帖阅了七七八八。
安福大总管估摸时间,蹑手蹑脚进屋,换了热茶,瞅了眼书案前扶额闭目的身影,又踮着脚小心出门。
域主每夜这时候都要浅眠一会,宛如约定成俗般。
郁沉炎没睡着。
往日此时浅眠轻松容易,是他精神最放松的时刻,但今夜,临近这一时候,他脑海中乱糟糟一片,什么堆在一团,难以入眠。
当年陨星谷除魔之战,他被留在了圣宫,只能听到一个又一个噩耗传回,直到最后北域的天塌了,然后尽数砸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娘遭受太大打击,此后常伴青灯古佛。
而闻郁,一身是血的回来,从此肩头没了立着的小乌鸦,脸上也失了笑容。
陨星谷发生何事,他爹究竟如何身陨,郁沉炎只能从旁人嘴里听闻,而当时少数在场的他娘与闻郁,郁沉炎不愿去惹他们伤心,于是缄口不语。
直到昨日,他从阿娘那得知了爹身陨的真相。
整整一天,心头都如有重石压着。
郁沉炎斜支着头,视线落在空荡荡的书案旁。
多年前,北域最动荡不定的时候,书房一盏不夜灯,从天黑照到天明,白日从各地送来的奏帖堆积如山,宽大的书案都放不下,地面都摆满了。
每个夜里,闻郁都会坐在书案旁,最初是教他处理北域大大小小的事务,后来,就是在旁守着他,偶尔说上一二。
那时他一斜头,就能看到那人浸在灯火里,乌色长睫掀起,底下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煞是好看。
但闻郁目光是冷的。
锐而锋利,像捂不暖的尖刃。
尽管面对他时,极为收敛,但骨子里透出的森冷寒意怎么都藏不住。
郁沉炎只能尽力忽略。事实上,他也只能忽略,彼时他每个夜里都被沉甸甸数不清的奏帖包围,看得他头晕眼花,听到开门就反应性的以为送奏贴而想吐。
时间久了,心情糟糕到极致。
几近爆发的时候,他看到闻郁枕着书案睡着了。
灯火落在少年白皙脸颊,几缕青丝凌乱垂散肩头,他像是太久没休息了,抑或潜意识在紧张,即便睡梦中,眉头都是蹙着,修长漂亮的手指紧紧蜷缩。
郁沉炎许久没这般仔细端详他,默了默,轻手轻脚拿出一件狐裘,悄悄給少年盖上。
他力道极轻,但仍是惊醒了对方。
郁沉炎那时才意识到,身边的少年心里有多不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其如临大敌,全身紧绷。
郁沉炎恍然想起。
阿闻,也不过比他大两三岁。
他可以每日待在圣宫这个安稳之地,夜里翻阅奏帖,白日尚能休息。闻郁不能,夜里要教他处理事务,白日要去对付北域内外所有心怀不轨之人。
不能有片刻休息,不能有一丝懈怠。
至此后,郁沉炎看奏贴比谁都积极,趁闻郁白日出宫,也不听他的话休息,而是开始学习着手其他事,只在每个深夜里,硬拉着闻郁奢侈的睡个小半时辰。
他想尽快成长起来,与闻郁一起,扶起将倾的北域。
但最后,北域好起来了,他与闻郁却与当初设想的模样背道而驰,愈行愈远。
郁沉炎抬起手,目光凝视着某个方向,手掌不受控地伸去,直到指尖空荡什么都没摸到,扑了空,才如火灼了般,倏然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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