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屈骏感到不安,不知道这帮刑徒又想做什么。
郑信懂云越语,他仔细辨听,回道:“是《青王颂》,一首云越歌谣。”
摸了摸下巴,屈骏道:“歌声悲伤,该不是他们头目死了?在唱挽歌?”
越听越觉得像挽歌,屈骏拍手叫好。
他正在喜悦,忽然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不是挽歌。”
屈骏回过头,见是昭公子灵,公子灵身边还跟随着太子的宾客卫平。
郑信问:“公子也听得懂云越语吗?”
昭灵摇头:“以前在书上读过云越人的《青王颂》,是首庙堂祭乐,不是唱给死人听的挽歌。”
越潜还活着。
听着歌声,昭灵能感觉到,越潜在云越人中拥有声望,这些云越刑徒爱戴他。
声调确实很苍凉,有很强烈的叙事感,让听者会不由自主陷入回忆,具有感染力,昭灵想起晚霞下的战场,想起射中越潜胸膛的那一支箭。
“屈将军,只要紫铜山矿场那边有消息了,不管多晚,请务必派人通知我。”
留下这一句话,昭灵步下城楼。
白日,紫铜山矿场驻军派人前往孟阳城求援,说是遭受到风益伯与刑徒的攻击,孟阳城派出两千名官兵奔赴紫铜山矿场平乱,到此时都没有那两千名官兵的任何消息。
很不寻常,竟是一点消息也没传回来,按说不应该是被全歼了。
昭灵和卫平返回议事厅,他和卫平在灯火下观览云越地图,商量对策。郑信很快从城楼下来,前来议事厅,他焦头烂额,积极想办法。
自从紫铜山矿场和孟阳城冶炼场的刑徒造反,守将屈骏也好,桓司马的幕僚郑信也罢,都将被问责,现在只希望能戴罪立功了。
郑信道:“桓司马在章城领兵,我军主力都驻扎在章城和舒国边界,眼下只有余城有兵可以调动,最快后天早上能增援孟阳城。”
该庆幸当紫铜山矿场遭遇袭击时,郑信就派遣人前往余城求援。
卫平摆手,更正:“还有一支军队,由桓通率领,派往云越北部,讨伐贼目常贵。北部情况不如西南凶险,我已经奉公子之命,写出一封援书,连夜派人送去。”
听到还有别的援兵,郑信大喜,合掌道:“正好请桓通将军过来增援金谷关!若是贼目‘青王’的部众攻下金谷关,与矿场和冶炼场谋反的刑徒里应外合,那将对我们大为不利。”
如果金谷关失守,贼目“青王”将打通南部通往西部的通道,他的部众会一窝蜂涌入金谷关,将紫铜山矿场占为己有。
失去如此重要的铜矿生产地,融兵早晚得从云越退兵。
食指放在地图上绘制的金谷关上,金谷关以西是紫铜山,以东是孟阳城,以南就是贼目“青王”控制的云越南部土地。
此贼控制的郡县不多,位置却极好,就是将他的部众打残了,他也能逃亡梦泽,甚至经由梦泽逃去南郡。
“这个‘青王’,到底是何许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只身潜入冶炼场充当刑徒,还联合西部的贼目风伯益,一起煽动越奴造反。我生平从没见过这样的贼人,真是令人生畏。”郑信喃喃自语,最后面那一句“令人生畏”,几不可闻。
卫平摇了摇头,只叹郑信身为桓司马的幕僚,却如此迟钝, “青王”的事迹早传遍泽郡和南夷郡,他却对这人一无所知。
昭灵道:“此人名唤越潜,确实是越灵王之子,曾居住在寅都,后被流放云越。”
他话语声刚落,郑信瞪大了眼睛,惊道:“也是越津渡口的漕吏告诉公子此人身份和姓名吗?”
昭灵道:“不是。”
没再往下说。
越潜,正是自己当年费尽心思保下性命,宠幸亲昵的人,最终他却成为了一柄刺向融国的利刃。
郑信仍处于震惊中,真是越灵王之子,那可是天大的麻烦啊!
见郑信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卫平笑道:“郑兄别慌,公子折返回孟阳城前,已经命令越津渡口的驻兵前往彭县支援,只需拦住贼中二把手张泽部众的攻势,拖延他一天就好。等桓通将军派来援兵,越潜就是想里应外合攻打金谷关,也已经失去时机。”
郑信苍白的脸色稍稍红润,得亏公子灵相助,要不他身家性命就交代在这儿了,连忙赞道:“还是公子想得周到!”
听到夸赞,昭灵面上没有任何笑意,他几乎断绝了越潜的生路。
平叛后,昭灵可以请求兄长宽恕刑徒们的性命,而越潜作为贼首,必会被杀死。
脑袋砍掉悬挂在孟阳城的城楼上,警示所有刑徒,而身躯呢,恐怕会被扔进炼炉里,在高温中化作灰烬吧。
卫平见昭灵站起身,忽然身影摇晃,又落回座位,忙道:“公子?”
眼前忽然一黑,有种力竭感,心跳得很快,心里发慌,昭灵直觉自己是太疲惫了。
平复情绪,昭灵缓缓道:“昨夜未眠,刚站起身眼前忽然发黑。我先去入睡,有重要的事情再唤醒我。”
郑信起身鞠躬,感激道:“公子两日车马劳顿,未能有片刻喘息,此时已经是二更天,请公子好好歇息,莫要伤了身子!”
回到自己的寝室,昭灵站在窗前,望着城下冶炼场的点点星火,刑徒仍旧聚集在冶炼场,还没散去。
今夜他们不大可能再攻打孟阳城,而占据冶炼场显然不是个好办法,三千多名冶炼场的刑徒,需要不少食物,他们如果无法攻下孟阳城,也无法攻下金谷关,唯一的退路就是紫铜山一带广袤的山林。
越潜胸口的箭矢应该取出来了吧,他在伤病中,是否还有意识?
以前每每见到他身上有伤,自己总是心疼的,后来他被兄长鞭打得遍体鳞伤,昭灵意识到自己的心疼无用,因为这个人根本不在乎身上的伤痛。
越潜,我射你的那一箭疼吗?
疼就对了。
昭灵捂住自己的右胸,越潜伤的正是右胸,他又挪动手掌,捂住自己的左胸,左胸的心脏嗵嗵直跳。
闭上眼睛,自己心脏的跳动声,仿佛与另一颗心脏同频,昭灵知道那是越潜的心跳声。
自己有时能感应到越潜的状态,他无疑还活着。
孟阳城下,武库里,越潜躺在一张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他上身的衣物全部除去,胸口缠绕着一层又层的布条。
布条血迹斑斑,屋中满是草药味和血腥味。
彭震凑上前,低头去探越潜鼻息,忽然见对方睁开眼,还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青王,刚刚风益伯派人过来报信,说孟阳城派出的援兵已经被他们击溃,这些融兵逃到紫台上,朝他们放冷箭,他们无法通过山道,暂时没法和我们汇合。风益伯一时半会攻不下紫台,需要支援!”
“还真如青王意料的那样,融兵真得在紫台!就等青王下令,属下这就领一帮人前去支援风益伯!”彭震自告奋勇,他有较丰富的领兵打仗经验。
静静听彭震说完事,越潜喉头滑动,声音低哑 “扶我起来。”
彭震一听,连忙将人按住,劝道:“青王信不过属下吗?请让属下代劳!”
这么重的伤,不躺下歇息,竟然还想去打仗,他命要是没了,人心就散啦。
越潜咬着牙,挣扎起身,见他执意要参战,彭震只得伸手搀扶,听从命令,帮他取来衣物,甲胄。
“织坊,木石作坊等其他作坊的刑徒都释放了吗?”
一脸病容坐在床上,看彭震帮他系甲胄,越潜手握短剑,声音平缓,十分冷静。
彭震回道:“都释放了,阿宝人就在外头,看到你受伤,刚刚还在抹眼泪呢。”
阿宝就是冶炼场那个小孤儿,之前送去织坊。
用剑鞘支起身子,越潜缓缓朝门口走去,见到大门外燃着数支火把,无数的人都面朝门内,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这些人中大部分是男性,也有不少妇女和孩子。
“青王!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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