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太阳毒辣,越潜唇皮开裂,鸟儿肯定也会口渴。
不远处传来常父叫唤越潜的声音,看来陶釜中的鱼已经煮熟,越潜应上一声,把鸟笼兜怀里,带着走。
走至屋后,越潜将鸟笼打开,鸟儿抓在手上,从鸟笼里拿出。
鸟儿使劲扑腾,啼叫,猛啄越潜,啄得他满手伤。
越潜一直没放开手,他抓鸟儿的力道恰到好处,能束缚住它,又不捏伤它。
换是他人被鸟如此啄伤,多半会发怒捏牢,让它不能伤人。
越潜如往常那般将鸟儿按在胸口,鸟儿突然安静下来,像似有几分以前的温顺。越潜轻轻抚摸鸟头,安抚它情绪,这才低头检查鸟儿,拉翅膀,摸肚子,看鸟喙和爪子。
它似乎没有受伤。
在做检查时,鸟儿蓬起羽毛,瞪圆鸟眼,一副斗鸡的样子,鸟喙更是逮哪啄哪,看它又来了精神,越潜用下巴蹭蹭鸟儿的羽冠。
一缕喜爱之情,滋生一份占有欲。
没多久,鸟儿像似疲倦了,不再有反抗举动。
越潜把鸟儿重新放进鸟笼,它突然发出一声痛苦而虚弱的啼声,这声啼叫,使得越潜一怔,下一刻已经把笼门关上,不去看鸟。
鸟笼放在屋后的柴草堆里,在一个遮荫清凉处。
越潜进屋,和常父围着火塘坐,吃上他们一天中的第一餐。
饿坏了的越潜,将碗中的鱼汤喝尽,汤多肉少,汤里放着很多野菜。
常父吃完饭,没有多做歇息,就又出门去,他和其他奴人一同前往军营。早上士兵点名十几个奴隶,让他们回家吃过饭后,就到营中剖鱼,要制作鱼干。
苑囿里的奴人经常受到守囿士兵的奴役,奴役去做的事五花八门,有时是修墙,有时是挖坑,有时制作鱼干鱼酱。
越潜稍稍收拾屋子,拿着碗罐到河边清洗,他无心洗涤,在河畔摘得几颗鸟儿爱吃的野果,带到屋后。
鸟笼里的凤鸟还是老样子,毫无生气,越潜将野果放到鸟儿跟前,鸟头一扭,连看也不看。
笼中装水的蚌壳侧翻,水全洒了。
——其实水早被昭灵喝掉,并因心情不快而踹翻蚌壳。
越潜把蚌壳取出,重新盛上清水,放在笼中。
笼子里有几颗新鲜采摘的野果,还有清水供饮用。
鸟笼这次被放在越潜的土床下方,那里寂静、阴凉,让笼中鸟安静待着,或许它就肯进食了。
把屋门掩上,越潜出门,前往稻田,他将稻梗上疯长的杂草拔除,拿陶罐舀水灌溉稻田,这些事他做得很熟练。
忙完农事,坐在田埂上,头上太阳酷热不减,越潜没有回屋,回想鸟儿再次被他关进笼中,那一声哀戚的啼鸣。
它是只凤鸟,融国人信奉的神鸟,应当不会饿死,也不会渴死吧。
越潜从屋后采摘一大把野菜和几颗野果(凤鸟食物),他进屋,着手准备晚饭。
他煮上一大锅野菜鱼汤,等待常父回来。
看着窗外的霞光,越潜再按捺不住,趴向床底,将鸟笼取出。
鸟笼里的野果还是原先模样,破陶片里的清水不见减少,鸟儿头仍藏在翅膀里,身子缩成一团,越潜伸手碰它,它也不肯理睬。
连啄手都懒得啄。
陶釜里煮好的鱼汤逐渐放凉,越潜一口未喝。
不知过了多久,其实也没多久,天边还是布满晚霞,越潜已经把鸟笼提到屋后,他坐在地上,鸟笼就搁在他大腿上。他望向林间,听着林中鸟类翅膀扑棱的声音,喃喃道:“你往后……别再过来。”
这句话,越潜说得是融国语言,说得不那么标准。
它如果真是只融国的神鸟,也许能听懂融语吧。
越潜只是这般想,没有去瞧笼中鸟,否则他应该发现,原先对他不理不睬的鸟儿瞬间抬起头,像似很困惑的样子。
林风沙沙作响,周边的鸟叫声不绝,如此喧嚣,如此寂静。天地间仿佛只有囿于苑囿中的一个小奴隶,和囿于笼中的一只小鸟。
“往后,也不会再回来了。”这一句越潜用的还是融语,他说得很轻,像风般。
越潜低下头,像似早已下定决心,他迅速推动门栓,打开笼门。
笼中,头重新埋回翅膀里的鸟儿,只觉得一阵林风拂身,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越潜探出一根手指,把鸟身轻轻往前一推,鸟儿抬起头,目瞪口呆看向敞开的笼门,它没有片刻迟疑,一声凤鸣拔地而起,直达云霄,声未落,凤鸟已经夺门而出,一飞冲天。
它没有像当初那样,在越潜头上做徘徊,它的身影神速消失在彩霞间。
展翅高翔,逃出生天,一去不回头。
越潜猛地站起身,仰头眺望天际,只是一刹那,再看不见凤鸟的身影。林风吹拂越潜褴褛的衣衫,轻拂他的脸庞,风很柔和,他的眉头舒展,想象着凤鸟飞越南山,飞出苑囿的范围,天地广阔,任它自由翱翔。
第10章
夜幕降临,不远处的军营亮起火光,黑漆漆的土道上,数名奴人拖着疲惫的身躯从营中走出,其中就有常父。
奴人浑身污浊,远远就能闻到他们身上浓烈的腥臭味,他们各自手上都提着包东西,那是用叶子包的鱼肉。
整整劳作一日,从天未亮至天黑,常父又累又饥,把携带回来那一大包东西塞给越潜,话都顾不上说,转身就往河畔的芦苇丛里钻。
越潜打开叶子,里头是两条大鱼的尾巴,虽说是鱼尾,上头有不少肉。
这是制作鱼干剩下的边角料,士兵不要,常父给捡回来了。
常父在河里洗澡,顺便把一身脏衣物脱下,泡水里搓,即便饥饿且疲惫,他还是无法无视身上的恶臭味道。
没多久,常父从芦苇丛里钻出来,穿身湿衣服回到草屋,坐在火塘前烤火,他饿极了,舀起一碗鱼汤,大口猛喝。
越潜正在料理鱼尾,用把小石刀把尾鳍去掉,再将鱼肉切块,两条鱼尾,切了一大盘肉。
常父顾不上烫,从汤中捞出一条杂鱼,两手做箸,往嘴中塞食物。
他吃下一条鱼,灌下一碗汤,饿得难受的胃才舒缓过来,抬头对越潜笑语:“肉不少吧,我专门挑好的带回来,咱俩今儿敞开肚皮吃!”
陶釜再次支上火塘,常父往釜下加柴草,越潜将一大盘鱼肉往釜中倒,往釜里添水,又撒下一大把野菜。
这一顿常父吃撑了,饱食的感觉真好。
常父吃饱睡意浓,挨着席子就睡,很快打起呼噜。常父没发觉越潜今夜有些不对劲,话极少,很沉默。
常父对越潜视如己出,但没有富余的精力去留意他是否开心,是否难过。
身为奴人,活着最重要,其余的事,哪顾得上。
火塘里的柴草烧完,火光自行熄灭,越潜卧在床上,睁着眼睛,眼前只有漆黑。不知过了多久,睡意渐渐袭来,他进入梦乡。
睡梦中,越潜又化作一条青蛇,盘绕在枝头,观察林中的猎物。
青蛇有双极为敏锐的金瞳,即便是藏在黑暗中的活物,也能将它们从众多遮挡物中辨识。
此时,树下有一只鬼鬼祟祟出来觅食的野鼠;不远处的水池边,数十只青蛙聚集;在青蛇的头顶上方,有一个树洞,五只鸳鸯幼鸟挤在树洞中。
青蛇今夜不饿,不像以往经常饥肠辘辘,四处捕食,它只是懒懒地沐浴月光,习惯性地观察四周。
在青蛇的视野里,山林是它来去自如的领地,它不惧怕豺狼虎豹,不惧怕林中的任何生灵,它如同山林之王。
树洞里的幼鸟察觉到危险,一只只扯开喉咙大叫,呼唤母鸟。
青蛇想:我又不吃你们,犯得着如临大敌吗。
被吵得不耐烦,青蛇终于挪动身子,在纵横交错的树枝间滑行,爬向另一棵树。林中树木茂密,即便没有飞的本领,青蛇也能在半空中移动。
它游荡一番,再次回到那棵鸳鸯做窝的大树上,只不过是换根树枝待着。越潜喜欢这棵树,四周视野广阔,又邻近水池,待着舒适。
感觉到天敌它又来了,那窝鸳鸯幼鸟继续发出聒噪的叫声。
林风吹拂青蛇背部的鬣鬃,它的舌尖尝到晨露的味道,它知道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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