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待至午后,无所事事,空荡荡的主院里,只有风声相伴。
都城的城门每到黄昏就会关闭,禁止出入,一般到了午后,公子灵对越潜的差遣还未传达到别第的话,基本上,这一天就不会有差遣了。
傍晚,越潜离开别第,驾车驶往南齐里,他今夜会宿在南齐里的家。
抵达南齐里的家门口时,天已经黑了,越潜披星戴月。此时,常父不仅吃过晚饭,而且为省油灯钱,正卧下准备睡觉。
听到熟悉的敲门声,常父才披衣起来开院门。
院门打开,越潜驾车进院,常父手中执着一盏油灯,举灯照明,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呢?怎么突然回来?”
“公子灵回宫过冬,这段时日,我会经常回来。”越潜从马车下来,掀开车帘子,便就往屋里搬东西。
常父过来帮忙,把马车里的物品搬进屋,常父抱着数张捆在一起的羊皮,诧异问道:“怎么还买来羊皮,我不是有冬衣了?”
入冬后,越潜就给常父带回一件御寒的皮袄,很暖和,此时就披在常父肩上。
越潜没回答,他将酒扛进厨房,把厨房里打量一番,食物很充足。常父将那捆羊皮搬进屋内,也往厨房走来,他问:“吃过饭了吗?”
“没,有什么吃的?”越潜掀开陶甑的盖子,见甑中有冷豆饭,可以充饥,他坐在灶前生火,打算将豆饭热一热。
即便在别第里天天吃着美食,他对食物仍旧不讲究,能填饱肚子就行。
常父执着厨刀,在木俎上切肉干,把肉干切成片,摆在陶盘里,一会也放水中蒸一下,给越潜做下酒菜。
没多久,一大碗豆饭,一坛美酒,一大盘蒸肉摆上木案,越潜坐在案前吃饭,小酌。
常父也坐在案旁,却是拿着针线,剪刀,将数张羊皮裁剪,缝制成一件宽大的羊皮袄。
屋中升着炉火,冬夜里寒冷,一老一少坐在炉边烤火,仿佛以前住在小草屋里,围坐在火塘边烤火那般。
“在苑囿时,咱们穿的冬衣里头都是草絮,真是冷得人直打寒颤,那时常想着,能有件羊皮袄该多好。”常父边缝边说,言语有些感伤。
越潜只是饮酒,没有搭话,静静听常父说话。
低头抚摸这件即将成形的羊皮衣,它又暖和又厚实,常父问:“阿潜,你几时给他送过去?”
这是给樊鱼的冬衣。
越潜说道:“明日。”
明日,囿北营的大船会到城南码头送鱼,越潜可以去码头等船,再将粮和冬衣交付樊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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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灵回宫后,先是去见父王,而后去见母亲,随后便返回自己的居所,再也没出去
他无精打采,歪靠在榻上,与侍女下六博棋。
太子昭禖找来时,侍女正要收走六博棋,而昭灵在打哈欠,昏昏欲睡。
“怎么大白日躺在床上,是不是病了?”想他冬日住在别第,郊外寒冷,莫不是着凉了。
太子登榻,伸手去捂昭灵额头,没觉得发烧。
拉走兄长的手,昭灵说:“没病,昨夜睡得迟,此时犯困。”
昭灵在泮宫可不只是读书,也要练习射术,也要学习剑术,还得学习御术,他经常健身,何况营养好体质佳,衣服保暖,没那么容易生病。
“几时才睡下?”太子挨着昭灵坐,捡起六博棋盘上散乱的博箸。
昭灵不敢说连续两夜都是夜半才入睡,兄长很可能问,为什么那么迟睡,在做什么。
把一条玉鱼放回棋盘里,昭灵摆好棋,含糊:“没看更漏,不记得时辰”
“兄长,下棋?”
不经意之间,转移话题。
太子正色道:“几岁的人了,光顾玩。”
兄弟俩年龄相差大,太子有时会将昭灵当孩子看待,实在太过宠他。
“反正我也没到参政的年龄,除了玩还能干么。”昭灵抓起一把博箸,往棋案上一掷,他算了算数目,在棋盘上行棋。
他收起散漫的模样,忽然抬头问:“兄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闻景大夫一顿劝说,也没能让父王将命令收回。”
太子坐在棋案的另一边,他同样博箸,行棋,说道:“前几日,边军抓到一名贩牛的许国商人,说是许国细作。那商人受不住拷打,瞎招出一份十余人的名单,名单中有几个人,正是在融国当宾客的许国人。”
“边军时常为得到奖赏,胡乱抓人冒功。这件事本来就是屈打成招,只要将名单上的人员,和贩牛商人放在一起对质,就知道虚妄。昨日莫敖(官名)在朝上大做文章,添油加醋,父王听信他的挑拨,大为震怒,这才下令驱逐许国宾客。”太子提起这件事,内心十分不满,但言语挺冷静。
昭灵蹙眉,即便他还不到参政的年纪,也知道不能这么对待别国前来投奔的谋士。
每个国家都在重金招揽人才,融国却反其道而行之,下达了逐客令。
拿起一支彩筹,在手中把玩,昭灵问:“兄长门下也有许国的宾客,会不会牵连兄长?”
“我猜,这正是莫敖的意图。”太子轻嗤。
听到兄长这么一说,昭灵手中使力,清脆的“咔嚓”一声,不慎折断彩筹。
把断筹从弟弟手中拿走,执住手掌,察看是否被断筹割伤,见他手掌没伤,太子悠悠道:“自从我把莫敖那个目无王法的儿子痛笞一顿,他们父子就对我怀恨在心。这天是越来越冷,也差不多该让莫敖回家养老了。”
太子继续道:“眼下对所谓的‘许国奸细’大肆抓捕,许国人因为害怕而连夜逃离融国。阿灵,这只是个开始,随后维国、岱国、舒国等国的宾客,也会因为惶恐而陆续离开融国。真是——愚不可及。”太子这句愚不可及,不知道是在说他父王,还是莫敖。
他既感到痛心,又等待事情发酵。
昭灵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他说道:“过两天,我再去找父王,劝父王赶紧把命令收回去。反正父王就是发火,也不会把我怎样。”
他知道父王肯定会恼羞成怒,并且不肯承认错误,即便挨骂,这事还得有人劝说。
太子没说什么,只是拍了下弟弟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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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城南码头, 囿北营的大船刚靠岸,越潜便从车厢里取出一袋粮,拾起座位上的一件羊皮衣, 他下车朝大船走去。
如以往那般贿赂随船的士兵,越潜将米粮和御寒的冬衣掷给樊鱼,樊鱼激动地抓住物品, 紧紧抱在怀里,眼中满是感激。
冬日里没有御寒的衣物, 入冬后樊鱼天天冷得瑟抖。
抚摸这件暖和的羊皮衣,樊鱼激动道:“阿潜, 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会过来?”
不只知道日期,时间还拿捏得很准。
“我算好日子。”越潜的目光扫视船上的其他奴人,曾经他也是其中一员, 从未忘记。
他记得入冬后, 每过一旬,囿北营就会运鱼到城南码头。
樊鱼十分感慨:“唉, 日子过得真快, 亏你还能记得我。”
他不像常父那样,在苑囿里照顾并抚养越潜, 但越潜却时常给他送粮,冬日也不忘送衣。
越潜低语:“苑囿里的生活,我从不曾忘记。”
每每来到城南码头, 看见这艘从囿北营驶来的船,面对船上的越人奴隶,越潜心中总有一份说不出的滋味。
把羊皮衣套上,衣服又宽又长,夜里还能当被盖, 樊鱼欣喜道:“我而今也挺好,有吃有穿。”
码头上人来人往,有路人朝他们这边投来目光,身后的士兵面露不耐烦的表情,此时其他奴隶已经开始将装鱼的竹筐搬上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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