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钧的手指动了动。
“如今这局面,原本三方谁也奈何不了谁,可太子非要掺和进来,还蠢得很,陛下不敢动谢锦城,他却敢,老王爷迂腐,总顾念死去公主的情义,觉得陛下再怎么忌惮终归不会动他儿子,所以我得给他敲个警钟。”
纯钧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看着他却是道:“我原以为你没有心,想来还是有的。”
只不过不在我身上。
季玄只是笑,随后问道:
“谢锦城的命如何?”
纯钧看着他不说话,季玄便也就那样望着他,等着他开口,沉默了会儿才道:“很好。”
云容一身病骨换的,能不好吗?
“所以你看,用我这一条本就留不长的命,全他一世尊荣,不是很划算吗?”
季玄眯着眼睛,神态自若,半点也没有面对死亡该有的惶恐。
这人一直都是很嚣张的,就如一匹谁也驯服不了的孤狼。
纯钧皱眉,在心里默默地想:那我当初确实不该救你。
季玄死在那时,死在陛下纵容的暗害之下,老王爷心里的警钟就会敲响,要儿子还是要信义,他定然要前者。
谢锦城悲愤欺压之下,一场宫变便会顺利地开始,以改朝换代结束。
这是原本的命运轨迹,因纯钧的一念之差,一丝贪枉而改变。
他想要季玄,他舍了云容长大,赌他会喜欢上自己,而今那人却说,别救他了。
用自己的命成全了另一个人。
纯钧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他下了床,穿好衣服,背对着那人,少年的嗓音听不出半分情绪:
“什么时候走?”
季玄回道:“半月后。”
关外再犯,加上今日他恐吓了太子,明日太子就会举荐他去,用上次相同的手段,让他死在那里。
“我死时你就不用来了。”季玄裹了被子,一个人睡得似乎更舒服。
以纯钧的能力,日行千里不在话下,甚至是将他救下,让季玄这个名字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
可他不愿。
他说了,别救我。
“好,我不来。”
说完这句,两人之间似乎就无话可说了,一个将死之人,同他说什么呢?
季玄突然微睁了眼睛,望着他还站在那里的背影道:“你多大了?”
纯钧想了想,不论生出灵智还是被人铸造出来,都已经很久了。
“忘了,反正比你大。”
季玄挑了挑眉:“你砸我怀里时,分明就是个奶团子,哪怕如今看着也还是个少年。”
“你想如何?”
季玄撑起身子,斜靠在床头,懒懒地看着他道:“凡界男子到了弱冠之年都要长辈取表字,我反正等不到那天了,提前给你取个如何?”
纯钧回头,看着他问:“你的表字是什么?”
季玄睨着他:“我是你长辈,直呼长辈表字,可是大逆不道。”
纯钧挑了挑眉,扫视了一下满床狼藉:“对,滚上床的上辈。”
季玄一眯眼,他便乖乖闭了嘴。
“不要就走吧,我困了,要睡了。”
翻了个身,季玄的脸朝着里面,呼吸开始慢慢平稳。
纯钧其实不想让他取,为什么非得当他长辈,一次次地提醒他两人之间所有的关系,却唯独不是他想要的。
走至门口开了门,他也不知道那人睡了没有,就那样轻轻地问了一句:
“什么名字?”
季玄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来:
“若尘。”
扣上门,脚步声渐远,直至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这几年由于太子开始逐渐把控朝堂,对于谢锦城的打压一次比一次严重,而老王爷始终是那句:“他想要就给他吧,反正是他们家的江山。”
谢锦城并非不愿给,他只怕太子要的不止于此,即便将全部权利都退还回去,那些年的威望也已经成为太子心中的一根刺,他怎么可能不拔出来?
自古历代良将,有哪一个功成身退的?
不过都是狡兔死,走狗烹。
可他真要造反,他爹只会打断他的腿。
季玄领旨去边关那日,他还特意去找了他,同他道:“你这次去小心些,上次你差点死在边关,我怀疑是朝中有人动手脚。”
季玄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无所谓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然后出征前几日,天天去找他爹喝酒,美其名曰,联络联络感情。
两人相识十几年,老王爷也是拿他当儿子养的。
很快便到了出征的日子,谢锦城站在城墙上送他,而纯钧却在府里坐着,手上拿着纯钧剑,一下下摩梭。
云容问他:“你不陪着他去吗?”
纯钧愣了下,手上的动作停了停,随后道:
“他说了,不要我去。”
云容拧了拧眉,浅淡的眸子望着他,仿佛看着曾经的自己,低眸道:
“你不去,也许将来会后悔。”
纯钧执拗道:“不去,我也不悔。”
片刻后,皱着眉难过道:“他不喜欢我。”
所以,他何必在意一个不喜欢他的人的死活?
又有什么好见的?
一场露水的姻缘罢了。
云容望着他也没再做声。
纯钧同他是不一样的,在他方才有灵智时就胆小得很,娇气又不爱吃苦,追在季玄后面从没有过回应,放弃似乎是必然的。
这个承诺他确实做到了,直到季玄死,他都没有去找他。
关外,黄沙漫天,眼睛干涩,处处透出绝望的死气。
季玄的心口被一杆长枪贯穿,痛得他已经麻木,他咬着牙动了下身体,逐渐涣散的视线望着来时的方向,挣扎着始终不肯闭下去。
就那样死死地看着那个方向,那个空无一物的方向。
没有任何人来。
他果然说到做到。
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听话。
纯钧从前吻着的湿润柔软的唇,如今干涩开裂,泛着青白,缓慢而迟钝地张开,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唤道:
“若尘……”
尘,微小的意思,而微小的东西总是惹人怜爱,怜者,爱也。
喜欢一个人,才会怜他。
而一个男人愿意雌伏于另一个男人身下,这其中的缘由还需要多说吗?
季玄怨恨他不开窍同时,也在想:
你若当真喜欢得紧,又何必放手放得那么潇洒?
不过一试,便真的不来了。
连死前的最后一眼都不看。
你再缠一缠啊,再缠一缠我便心软了,人给你,心也给你。
可你终究喜欢得不够深,我用十几年的时光赌你上千年的光阴,怎么可能赢?
我们之间,究竟谁比谁凉薄?
季玄的眼睛没有闭上,呼吸却已缓缓停止,那颗心脏彻底停止跳动,从今往后,世上再没季玄这个人。
即便转世,也终究不再是他。
纯钧也真的没有去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因为等不到他死不瞑目,不知道他那句没说出口的喜欢。
第四十七章 无情道破了
千里之外的王府。
落英缤纷,一叶知秋。
树下坐着的纯钧睁开眼睛,握着剑身的手指动了动,低声道:
“他死了。”
季玄死了。
云容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他。
“你如何知道?”
纯钧一直在他眼前,从未离开过王府。
下一秒,他的瞳孔缩了缩。
“纯钧!”
纯钧的身上炸开了一朵血花,而他脸上没有丝毫震惊的表情,似乎早已知道。
“你做了什么?”
云容急忙走过去查看他的身体,眉头越拧越紧,微冷的面庞上宛如结了层寒霜。
“你的精元呢?”
纯钧是剑灵,精元就是他的命。
不等他回答,那红色的精元便从外一丝丝飞了回来,落在纯钧展开的手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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