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月色明亮,映照着师兄一身白衣,风尘仆仆,好像有点儿疲倦,可是眼睛却格外亮,脸上更有种我从没见过的神色。好像又是悲伤,又是欢喜。”
元清杭心里暗暗道:怕是找到了宁夺一家。
果然,宁程接着道:“他催我快睡,我却哪里睡得着,缠着他问东问西,问他这些天去了哪里,怎么会耽搁这么久。”
“他睡在房中另一张床上,大概也同样激动,便忍不住和我说起话来。”
“我还清楚记得,他那时双手枕在自己头下,神色难过,对我道;这次下山,我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哥哥,可是他和嫂子已经过世了。”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却摇了摇头,温柔道:虽然他们不在了,可是留下了一个孩子,又漂亮又乖巧。小程,我有一个可爱的小侄子啦。”
“我听了,又替他难过,又替他高兴,连忙道:那孩子呢?在哪儿?”
“师兄叹了口气,道;孩子太小,尚且需要吃奶,我找了个富裕人家的乳娘给他哺乳,等他断奶后,我就立刻将他接回来。”
“他说到这里,语气越发温柔,微笑道:到时候,就像以前带你一样,我又得再带一个更小的奶娃娃啦。”
宁夺静静听着,脸色有点发白。
脚边,那朵小花也不敢再逗弄他,只轻轻地摆动着,柔软的花瓣蹭了蹭他。
宁程的声音缓慢又低沉:“我那时候毕竟还小,听了以后,莫名就有点酸溜溜的,小声道:那师兄以后不管我了?”
“师兄忍俊不禁,说:你都长大啦,难道还要跟着我身边一辈子吗?”
“我自幼和他亲近异常,便大着胆子,说:是啊,我就是要跟着师兄一辈子的。师兄斩妖除魔,我帮你打下手;师兄去人间游历,我跟着你铺床洗衣裳,总之就做师兄的小尾巴就好。”
“师兄微笑起来,道:这么乖的话,那你先帮我带小夺。”
“说着说着,他又有点苦恼起来,道:带你的时候,好歹你都五六岁了。可现在这么小的一个小娃娃,断了奶后,要怎么带呢……啊,我得给他打一个结实又好看的小床,还得早早买些舒适的小衣裳。”
“我看他那么担心,也顾不上酸溜溜了,急忙说:师兄你那么爱干净,换尿布洗衣裳这种事,就交给我吧!我保证把他带得好好的,养得又白又胖。”
“师兄打趣道:我哪里爱干净了,你刚被捡回山门的时候,身上长着恶疮,满身脓血的,还不是我亲手帮你擦洗的?”
“我听了更加羞愧,忙撒娇道:师兄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兄嘛。”
“师兄但笑不语,好半天没有说话,我以为他终于累了,正在迷迷糊糊的,忽然就听见他又开了口:小程,我这次出门,所获颇丰。不仅仅找到了亲人,更遇到了一位好知己、好朋友。”
“我猛地惊醒,看向他,问道:师兄你说什么?”
“师兄的声音毫无睡意,柔和又清醒,低低道:我是说,我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我呆呆看着他,道:什么样的人呢,是哪家仙门的青年才俊吗?”
“月光下,师兄起了身,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明月,兴致勃勃道;不不,他不是仙门中人,却是魔宗的魔修。”
“我心里又惊又不解,颤声道;你说的好朋友好知己,不是他吧?”
“师兄扭过头来,俊美脸上笑意灿然,道;就是他啊。我原先只以为和仙门中人才会意气相投,现在却觉得,是我想错了。原来魔宗中,竟然也有这样风采翩然、修为高超、又天赋惊人,叫人一见心折的人物。”
“我听他这样说,只觉得心里异常不舒服。师兄是何等骄傲又厉害的人,却对一个歪门邪道这样推崇,这不是是非不分吗?”
“我忍不住嘟囔道:师兄你疯啦?魔宗的人,就算本事再大,也是凶残邪恶,怎么值得交往?”
“师兄摇了摇头,也不生气,只道:你不懂的。修魔还是修仙,只不过是路途不同,只要心中所求之道坦荡,又何必囿于门户之见呢?”
“我急了,高声道:仙魔殊途,两边从来都势不两立,师尊要是知道你这样胡乱交友,一定会生气的!”
“师兄噗嗤一笑,一向温润平和的脸上,却有丝少见的生动,道;我又不傻,干什么非要惹师尊生气?我只信得过你,和你悄悄说一声罢了。”
“我听师兄这样信任我,心里虽然觉得好受了点,可是依旧着急,就又道:师兄你是怎么遇见这人的,该不是他居心叵测、对你有所图吧?”
“师兄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当然不是,是完全的意外而已。我将小侄子安顿好后,想着兄嫂惨死之事,心里难免郁郁寡欢,那一晚,就在一处湖边,找了个安静无人的所在,独自吹笛纾闷。”
“正吹到一半,结果湖心里忽然波浪滔天,竟然跳出来一个人,年纪甚轻,相貌俊美却凌厉,却是不知道从哪里的传送阵被送到这里。”
“那个传送阵似乎极为不稳,他一出来,气息散乱,浑身散着狂乱的杀意。我骤然见到这敌意四溢,自然一惊,手中剑立刻出了鞘,一剑迎去。”
“那个人骤然受袭,也以为被人埋伏偷袭,立刻一刀砍了过来。我和他一招相接,便猛然吃了一惊。”
“我已经突破金丹圆满境许久,自认为全天下能和我一战的,也不过区区十数人,可这人的修为,却是我平生仅见,竟似比师尊也不遑多让。”
“那人好像也同样吃惊,手中妖刀光芒大盛,顷刻不停,和我瞬间便交手了数十招。”
“我觉察到这人并非故意要伏击我,便有了罢手之意,可这人却来了兴致,手下攻势越发凶悍,口中道;这位仙君,你再不出全力,我万一留力不住,毁了你的剑可不好。”
“见我始终不理他,他又调笑道:啊,算了,这么好的宝剑毁了可惜,还是带回家收做战利品吧。”
“我自然有点生气,冷冷道:是吗?那你不妨试试看,到底是你夺了我的剑,还是我毁了你的刀。接下来,我便用了全力,和他打了足足大半夜,却是不分伯仲,竟是谁也没占到便宜。”
“打着打着,我俩却都好像不太想打下去了。莫名其妙地,就忽然同时住了手,看着对方,竟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元清杭听着宁程的这些转述,心里又是隐约惊讶,又是有种奇妙的惆怅。
果然!
他和宁夺从万刃冢出来连接的那处美丽湖泊,竟真的就是宁晚枫和他舅舅元佐意初见的地方。
甚至他们随口猜测的那些情景,也和真实发生过的如此相像。那一刀一剑的惊天痕迹,也的确来自于多年前的他们。
宁夺的目光,这时也忽然飞快瞥了这边一眼,显然也是和他一样,想到了那晚他们在湖心清韵亭看见的刀劈剑痕。
元清杭心里莫名一甜,赶紧催动藤蔓,上面的两朵小红花绽放得更加娇艳,一左一右,齐齐向他那边点头摇摆,仿佛在暗暗应和。
第104章 知己
宁程的声音平静,但是叙述地却细致非常,显然对这十几年前的谈话,至今犹自牢牢记在心中,一字不落。
他接着道:“我当时听师兄说得这么兴致勃勃,心里很不开心,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道:师兄你对什么人都这么友善,那个魔宗的人自然也觉得你好。”
“师兄摇摇头道;那个人可骄傲啦,普通人可入不了他的眼。”
“我悻悻道:那师兄还和这种鼻孔朝天的人交往?”
“师兄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着光,好像有点矜持,又有点自傲,道:那他对我自然是不一样的。那个人说,普天之下,能叫他从心里有点敬佩的,也就只有区区几个人。宇文家那位宇文牧云算是一个,还有一个,就是今天遇到的我了。”
“我听师兄这样说,忍不住插嘴道:那这个魔头还是有点眼光的,师兄您和宇文家那位长公子可是齐名天下,算是年轻仙君中的翘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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