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基本一个人住,自然什么都会点。
虽然周日不用上班,但谢思邈依旧尽量把早餐弄得方便快捷,咖啡培根煎蛋,还有烤得香喷喷的吐司片、果酱备选,顾鸿渐爱吃哪个吃哪个。
他自己早上是喝养胃茶的,早上空腹和咖啡会不舒服。以前也劝过顾鸿渐,平常别拿咖啡当水喝,但那阵顾鸿渐刚走马上任,忙得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个小时,哪能离开提振精神,所以左耳进右耳出了。
直到鸿盛基本稳定下来,顾鸿渐才有机会采纳建言。
“对了,你生日也快到了吧。”席间,谢思邈忽然道。
顾鸿渐将培根和煎蛋夹进面包片里:“我不过生日。”
谢思邈:“那怎么行,本命年更该好好过,不然你可要倒霉的。”
顾鸿渐手一顿,心说他难道还不够倒霉吗?
过完生日就二十四了。
他忽然生出些感慨:希望明年的今天,能有新的光景。
谢思邈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叉子戳餐碟里的蛋:“所以过吧,做人好歹有点仪式感。”
顾鸿渐:“我生日还有两个月。”
谢思邈想了想:“那就早做准备,毕竟是顾家当代掌门人的本命年。不是说属羊的人本命年都格外晦气点吗。”
顾鸿渐听到这里,表情突然变得有点诡异。他看向谢思邈,仿佛在看洪水猛兽。
谢思邈只反应了一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有段时间——大概顾鸿渐初高中的时候,A市他们那个圈子里的老一辈总会拿一件事开玩笑。
那会儿谢思邈走哪都带着顾鸿渐,明明差着好几岁,却总玩在一块。几乎所有谢思邈降维打击小辈们的场合,后者都在旁边看着。
谢大魔王虽然凭本事活成了都市传说,但他大部分的精力,还是倾注在顾鸿渐这个倒霉鬼身上的。
彼时年少势单力孤的顾鸿渐在他手里,几乎翻不出花来,最多也就在生气时,嘴上逞两句英雄。
而恰巧,顾鸿渐属羊,谢思邈属虎,就有迷信的老一辈说:顾家小子是羊入虎口,注定要被小谢吃得死死。
最后在顾鸿渐奋起反抗,努力和对方保持距离后,这种说法才渐渐消了。
谢思邈忍不住弯起眼睛:“你不会是觉得,晦气是我给你找的吧,你这样想我可是会伤心的。”
顾鸿渐不禁回忆了下,自己十二岁那个本命年倒的霉,选择沉默。
谢思邈对他的熟悉,远比顾鸿渐本人想象的还要深,眼下当然也清楚他心底在转什么念头。
于是道:“小顾啊,你这是环境移情、是迁怒,你仔细想想,那天最后是谁半夜翻墙来看你,给你送吃的?”
顾鸿渐一顿,神情出现动摇。
谢思邈:“你呀,就是活得太紧绷了。人生的喜悦你不给自己准备,一路上不就只有苦可以吃了?你有算过多久没好好善待自己了吗?”
小谢总谆谆善诱时,连语调都带着蛊惑人心的温厚,两碗鸡汤灌下去,聪明如顾总都有些晕头转向。
待看清说话的人是谁,又瞬间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
他表现得未免也太积极了吧?
顾鸿渐顿时警铃大作:“你想干什么?”
谢大魔王温情脉脉,就不回答。
——
顾鸿渐十二岁时,正在上小学六年级。
那会儿他还没从庄园里搬出来,但已经和方惠云、顾嘉禾他们分开住了。
顾家老宅宽敞阔气,光别墅就有几栋,顾鸿渐就住在其中一栋里,身边只跟着松伯。
而顾绍东则和他新组建的家庭,住在主宅,一家人只会在吃饭时,短暂的碰到。
即使离开了母亲,小顾鸿渐依旧是精致妥帖的。他从小自我管理能力就强,这点可以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生活习惯上的自律,比如懂得收拾自己。
他每天打扮得洋气又高贵,穿着好看的小西装,蝴蝶领结不偏不倚,西装短裤下腿白生生的,修长而笔直,圆头黑皮鞋永远擦得锃亮。
在学校他是老师眼中值得信任的好学生,同学眼中难以接近的学霸,每天来接去送,将所有人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直到十岁时,他去薛家参加小少爷薛晴云的生日宴。父亲顾绍东视此次私人宴会,为谈公事的良机——就和葬礼也是到访宾客谈正事的好机会一样。
毕竟正事有谈崩的风险,葬礼上洽谈失败的正事能算谈崩吗?没有人会知道他们谈过的。
薛晴云再人憎狗嫌,也是爸爸妈妈哥哥捧手心里的好宝贝,在家里是享尽宠爱。
顾鸿渐捧着佣人给的橘子汁,默默坐角落里看被薛夫人抱怀里,就怕磕着碰着的薛晴云,灯光下那幸福美满的氛围是如此耀眼。
欢声笑语不时钻入耳朵,在他斜侧方的沙发上,还坐着方惠云。
此时,她也正端着食物摞成小山高的餐碟,轻声细语哄顾嘉禾吃东西。
偶尔抬头,与他的视线相碰,方惠云脸上残存着没来得及褪去的温柔,客套地点点头。嘴角牵起的弧度,都透着股谨小慎微的僵硬。
顾鸿渐没说什么,对他人目光的去留、情感的归属都有种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漠然。
只是偶尔,和这些人同处一片璀璨灯火下的他,会感到有些冷。
每当这时,他就会本能地将所有翻涌而上,不知名的情绪压抑下去。那时的他还太小了,无法辨明那些纷繁复杂,折磨着他的东西叫什么。
只知道这些被人类命名为情感的东西具备侵蚀性,会慢慢污染他用稚嫩的、初步的,对世界的认知构建起来的理性。
但曾经的他,是没有这种烦恼的。
——
顾鸿渐出生在一个隆冬腊月的季节,医院外北风呼啸、白雪飘飘,医院内宾朋齐聚、其乐融融。
私立高级医院的vip套房内,他刚刚生产完的母亲抱着他,目光似水温柔。
周围都是恭维的人,他的父亲也在这群人中,直到被医护提醒,他们才渐渐散去。父亲送完客,又回到病房,陪伴在妻儿身边。
那时他的出生是受到祝福的。
往后自他有意识起,顾鸿渐也总会听母亲说起那天的事,讲她当时有多高兴,婴儿期的他有多可爱,每天抱在怀里简直爱不释手。
“小鸿是妈妈最爱的宝贝,拿全世界和妈妈换,妈妈也不答应。”
听着母亲直白抒发喜悦的言语,生性内敛的顾鸿渐害羞地低下头。红晕透出薄薄的、娇嫩的面皮,一直烧到了瓷白瓷白的耳朵上。
那时尚且年幼的他没想到,那个说要看着他长大的母亲,会得癌症。
那么美丽温柔、那么端庄得体的妈妈,有一天也会离开他。顾鸿渐呆立在病床前,怎么也无法消化这个事实。
他扑上去拉住母亲的手,像攥着沙一般紧紧握着。
可是,纵然他有万般不舍,伴随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不忍心看到病床上,被疾病折磨,无比痛苦的妈妈。
在母亲意识弥留之际,顾鸿渐轻轻握着母亲的手,懂事地说:
“妈妈在天上,一定会更幸福的。”
“那里不会生病,也不会痛。”
“妈妈不要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也会每天抬头探望您。”
顾夫人听了,目光却更悲伤了。
她的儿子永远都那么懂事,永远都在压抑自己。
“我多希望……你、你能……任性点……”
病榻上的美人拼尽最后的力气说完这句话,停止了心跳。她留在人世间最后的东西,是眼角滑落的泪珠。
顾鸿渐大恸,眼泪也如连线的珍珠般滚滚而落。他很少哭,此前没有,此后更没有。
他踮起脚尖,抹去妈妈饱含落寞的眼泪。
顾夫人永远是精致优雅而美丽动人的,他要她走得也完美体面。
再后来,父亲结婚了,组建了新家庭。
小小的他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
只是在当晚,顾鸿渐趴在窗口眺望夜空,暗暗说:没关系,妈妈,有我一直记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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