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短暂的沉默中,把自己的一生都掠过了,坦然地说:“和总督大人说,我杜铉走马为国雄,平生豪气得酬。愿学文公以身许国,祝山河无恙,海晏河清。”
“在下必定把话带到。”小旗郑重点头,拔出了刀,“大人去哪里,锦衣卫就护到哪里,只愿这些话,大人能亲自给总督大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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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李猛领着队伍,满面红光地冲了回来,被砸破的大门在他身后合上,他亢奋地说:“爽,太他娘的爽了!这神机炮真是好东西,指哪打哪,有它在,咱们兄弟冲出去杀人就像割脑袋!想不立功都难!”
身旁的战士们纷纷应和:“炮口一架,咱们玉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莫说守到援兵来,便是守到地老天荒也不在话下啊。”
李猛满面春风地擦着热汗,几步跨上阶梯,停在杜铉跟前,大着嗓门道:“大人!我李猛就没打过这么尽兴的仗!一开始我还怕这炮又是不中用的花架子,谁知道这么好用!好家伙,总督大人真乃神人啊,这宝贝都有!”
杜铉欣慰地笑,他对后头的将士们挥手致意,提起自己的刀时,看见李猛去摸酒的手,侧身把李猛的酒收了说:“下一战该我领战了,你在城墙上得盯仔细了,酒等庆功之时喝,莫要误事。”
李猛咧咧嘴,不好意思地收回手说:“大人说的是,我就在这盯着,等大人回来,咱们今儿数数能收多少人头。”
杜铉挨个拍着列队的士兵,跨下阶梯,在最末一层转头笑说:“好,等本官回来,咱们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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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溟听到了隐约的大炮声,他分辨着炮击的方向,掉转了马头。五千骑兵在马蹄上包了软布,跟着绕往山南,在两把尖刀形的部阵里明白了主帅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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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狄的主帅名叫狄捷,是狄啸的王叔。狄啸的同辈兄弟所剩无几,这狄捷是漠狄现任大王狄搏的胞弟,手底下养着三万兵,在王廷说得上话。
此次狄捷是听了军师的建议,来拿玉关。
想着先占着地,回头狄啸大军南下,他占着这个位置,就能卡住大靖的西路。
这仗原本不急着现在打,但看着西境的招兵买马,又看狄啸手上抓着王廷重兵,他若是现在不把兵调出来,回头被狄啸收编了,他便捞不上自个的功劳。
在他看来,玉关只有五千兵,还是个穷县,一个拿笔的知县半途扛起刀,根本不足为惧。
狄捷原定用三万兵围住玉关,两天就能拿下此城。不料被杜铉的投石机守了一天,又被城墙堵了一天,终于撞破墙了,这会又被神机炮给炸了大半天。
这么大动静,消息肯定送出去了。再托个一日,援军必到,他要在这之前把玉关彻底拿下。
战事的梗阻把狄捷气得跺脚,他指着军师骂:“你不是说西境的神机炮都是假把式吗!”
军师被骂得满头大汗,堆笑说:“从前的姜西军连炮都能借给北原,这西境就是个空壳子!”
狄捷一脚把踢在他脸上,吐着口水骂:“那你给本王说说,姓杜的这炮从哪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军师鼻子被踢塌了,鼻血直流,却不敢用手去擦,任那血水如注滴了满地,嚎呜着说:“听说西境的总督是个有本事的,他能弄来神机炮不奇怪。”
狄捷脚踩在军师胸口:“哪里不奇怪?!大靖的工部根本造不出能用的大炮,他这炮从哪来的!我要你何用,这么大的家伙,你安在大靖的眼睛都没瞧见!”
军师被踩得吐出血水,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闷咳着直翻白眼,为着活命,他脑筋飞转,用力地撑起身说:“小的瞧着上头只有三架大炮,火药是金贵的东西,想必数量有限。这已经投了半日,必定撑不了太久,只要再耗上片刻,待他们火药尽了,就是我们破城之时。”
“你最好这次说对了。”狄捷听此才满意地点头,转头一声令下,新的冲锋发起了。他阴恻恻地笑起来,“区区一个知县,能难倒本王三万兵?本王今天要把杜铉的脑袋带回去,砸在那帮没用的人脸上,玉关以后就是本王的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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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铉在炮火的掩护下,把阵线又往前推了五十步。漠狄的兵看到他,就像看到金子,两眼放光。
狼头弯刀都全往杜铉身上招呼,九名锦衣卫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这一场打得艰难,大家身上都带了伤,甲胄被划破,目光却仍然坚毅。
杜铉自己身手也不错,他挥刀捅穿了一个漠狄人的胸膛,后背上的来刀被锦衣卫小旗拨开了,偷袭的漠狄人被小旗踩在脚下,割掉了脑袋。
绣春刀的凌利在战场上格外显眼,一行九人围着阵形,所到之处,犹如一把利刃。
而杜铉就是冲在最前面的尖刀。
主帅的身先士卒给了士兵无限勇气,战士们士气高涨,虽然体格不如漠狄人高大,却挥出了连绵不断的刀光。
两军短兵相接,用血肉拉扯阵地。阵线推到葫芦口中部,便到达了杜铉设定的最安全的阵线。
守住这条线,前锋的交战面就到达最小,且后面的工部还可以继续清理战场、深理壕沟,城门也来得及修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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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炮突然停了,雷响的炸声陡然消失,战场陷入短暂的沉寂。
两军都有片刻的怔愣,守卫军坚信火药充足,不明就里的互相张望,以为这是新的用兵之计,纷纷把目光投向杜铉。
漠狄人更快的反应过来,他们的鼓点骤然变得急促,被炮火压制的骑兵从后方冲出来,马蹄雷动,震颤着人的耳膜。
杜铉没有作出任何停攻和回撤的命令,而是提刀跃起。
士兵们信任杜铉,看杜铉没有撤退,士兵们自然而然地以为,炮火的停歇,只是一次诡变,是为了引出漠狄的骑兵,只要对方骑兵到了炮火攻击的范围,城墙上的神机炮便会再次发威。
战场上的兵,跟着主帅豪气万丈地往前冲,他们士气出奇的高涨。
没有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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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铉一身的血,他抱了必死之心,在迎风时流下泪来。他带不回自己的兵,大家的血肉将成为延迟城破的时间最后的盾牌。
芒种一定会把消息带到,总督和小王爷必有一个会读懂情报,他只希望援兵能来的快一些,他的兵要活下去。
杜铉侧身避过了又一记利刃,转腕斩下了对方的手,在血溅的当口,瞥见了天空中出现的海冬青。
电光火石间,杜铉的眉松开。
援兵来了。
杜铉用几乎没做停顿,他转头便对锦衣卫喊:“带兵撤回城中,佯装败溃。”
锦衣卫小旗尽管没听懂为何徒然换了策略,但依着服从的天性,还是分出了几位兄弟,领着士兵往回撤。
士兵们云里雾里的跟着往城里跑,却看到杜铉翻身上了战马,领着骑兵布出了保护他们撤退的阵形。
巨大的不安在士兵们心中弥漫,李猛在城楼上看得真切,大喊:“大人,回城!”
漠狄的骑兵太快,必须挡着。否则这些兵冲进城中,即便是援军到来,城里的百姓也扛不住一轮血洗。
杜铉提刀大喊:“援兵已到,兄弟们,可愿随我堵住城门!”
留下来的兵将都是杜铉最铁的兄弟,他们立刻听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他们只在最初仓促地交换了视线,然后在看到杜铉纵马杀入了漠狄骑兵的包围时,露出狰狞的狂笑:“是到兄弟们扬名立万的时候了!跟着杜大人冲啊!”
退进城的步兵有人冲上城楼,看到空荡荡的火药箱立即明白了什么,他们提着刀要冲出城门,被长官含着泪拦住了。
李猛在跃身要跳下去时,被唯一一个留在城里的锦衣卫拉住。
锦衣卫说:“杜大人的意思,是要你留在城门组织反攻,援军已在布阵,待那边发起进攻,两头合力,把漠狄吃掉。现在为时尚早,冲出去就是送命。”
李猛掀开锦衣卫的手,怒喊道:“那大人呢!”
锦衣卫垂下了头,眼中含泪说:“现在漠狄被烧了尾巴,必定想要一口咬死玉关。大人要堵住城门,为城里保存住兵力,玉关才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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