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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在漏风的书阁里站直了身,他见商白珩素巾儒服,负手走来。
这自称先生之人,二十初头,身形颀长,清瘦得撑不起长袍。可他一双眼炯炯有神,瞧向燕熙时爠爠生辉。
这目光猛然叫燕熙肃然起敬,他朝商白珩问:“先生可有调令?”
商白珩取出文书,按在书案上,他站得笔直,说话明朗:“凭文作证,不轻信于人,很好。万望殿下日后见旁人,也保有这份谨慎。”
燕熙见对方气宇轩昂,行事自成章法,便已先信了几分;而且他一个落魄皇子,旁人跟他划清界限都来不及,能来的肯定是得了令的。
于是那文书燕熙也不去瞧,恭敬地问:“为人师者各有专长,敢问先生来教我什么?”
商白珩被学生查问,他不怒反笑,言简意赅地说:“我十八岁中解元,二十二中会元,二十三被点为状元,凡科举所试者,下官皆能教。”
历史上,自科举取仕以来,三元及第者不过十几人,眼前这一位,取得了读书人的最高成就,单凭这一点,已经足够当任何人的老师了。
燕熙自问以他的高中成绩,也不敢保证次次稳拿第一。能在人海考场里称霸的人,代表了人类最高智商、极度自律以及超强的抗压能力,这样的老师,求之不得。
做出这样的决定,燕熙只在一念之间,说话间便要拜师。
“且慢。”商白珩叫住了他,“微臣此行而来,却并不只为教殿下这些。”
燕熙讨教:“先生欲教什么?”
商白珩撩袍端坐于书案前,他提笔写了两个字“太平”,收笔的姿势有侠客收剑入鞘的锋芒。
他逼视着燕熙:“微臣欲教殿下致天下太平之道,不知殿下敢不敢学?”
深冬的寒气,从破书阁的四面八方渗进来,冻得人发抖,燕熙却在对方如炬的目光中,感到某种热烈的力量,他在呛人的黑炭烟雾中深深弯腰行礼:“学生燕微雨见过商老师。”
商白珩也站起来,对燕熙竟也行了一礼:“道执亦谢殿下解我心意。学海无涯,万望殿下苦学自省,前路荆棘,前程通达。”
燕熙就此跟着商白珩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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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白珩是个有真学问的好老师,博闻强记,有问必答,没什么是商白珩不懂的。
而且,商白珩是真的“好为人师”,燕熙问的越多,商白珩越高兴,若是某一篇极深奥的文章给燕熙教懂了,不苟言笑的商白珩会十分愉快地站起身,炽热地打量着他——仿佛在打量一件非常得意的作品。
他们相处的过程,就像是工匠打磨璞玉,商白珩机缘巧合发现了一块极好的材料,欣喜若狂的投入到雕琢的过程之中,板得再严肃的脸,也压抑不了那溢于言表的兴奋。
作为被打磨的一方,燕熙也很享受这样的学习过程。
两人一个意气奋发地教,一个如痴如醉地学,仿如打了鸡血。
热火朝天,意气相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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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陵偏远,物资匮乏。
天玺帝扣了燕熙的亲王份例,仅剩的皇子的份例不知为何送到皇陵只剩三分之一,连燕灵儿的公主供应也不足数。初来皇陵,开支都花在修缮屋舍上,剩下的银子得数着花,连夜里点灯都是能省则省。
没有半点皇子气派。
可这于燕熙而言却是好日子。
只要登基就能在现世重生,这个奖励极具诱惑,以至于他总是充满期待,斗志昂扬。
在现实世界里为那一场高考,他寒窗苦读了十二年,就等着鲤鱼跳龙门的一刻。考到北京,就业买房,接母亲去治病,慢慢找妹妹。
他那么期待。
可他死了,又那么遗憾。
现在突然又能重生,他亢奋得难以自抑,每天夜里都在偷偷地幻想回到现实。
他在不知不觉的改变,几乎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要适当收敛和爱惜自己。
他整个人似乎渡上了一层鲜活的光彩,开始以自主心态融进剧情。以起刚来那阵只想单纯作为一个走剧情的做题机器,他慢慢淡去了冷眼旁观的心态和公式般报负的做事风格,显著地多了几分活气。
他开始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书中人了。
他周密地计算着,先得养好身子,还得做好安保。要活着熬到登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万万不可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真的太期待重生的机会,恨不得明天就能坐进高考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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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在现代的身体有心脏病,不能做剧烈运动,练了多年瑜伽。他在那放松舒缓和重复静止的动作里,能可以于大汗淋漓中能获得平静。
现在,为了锻炼身体,他每天夜里也开始练瑜伽。
可原主这身子实在太弱,他这几日又有些着凉。
这天夜里他做完瑜伽没能轻松入眠,而是陷入了某种半昏半醒半热半冷的状态,他恍惚间摸到自己一额头的冷汗。
是发烧加低血糖了。
燕熙潜意识里知道自己正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
可他喊不出声,也睁不开眼,甚至连爬起来也做不到。
他知道望安就睡在外间,莲馨就在邻屋陪着燕灵儿,再远一点就住着厨娘芷娟,最远那间则住着他新来的老师。
这一刻,他那么无力和脆弱,竟是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叫来一个人。
他不甘心就此结束难得的翻盘生机,用尽意识收紧五指,一遍遍勒令自己不能睡去。
身体里冷和热交替着,他像滚在冰与火的缝隙间艰难求生的鱼,在生死挣扎间,用尽了两辈子的力气,推落了榻边的水杯。
噼啪一声,终于惊动了外间的望安。
接下来便是一声惊呼,而后一阵手忙脚乱。
燕熙隐隐绰绰见到商白珩举着烛火在察看他的情况,接着命人去熬糖水。
听到这里,他知道自己有救了。松开了不知何时捏住老师衣摆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 少年之怒
燕熙的命虽是救回来了,却是缠绵病榻。
往宫里头递了帖请太医,好几日也不见人来。
最后商白珩不知托了什么关系,竟请来了太医院的周慈。
周慈一身常服,拎着药箱来时,燕熙已经好几日下不来床。好在意识还是清醒的。
周慈给他行了针,燕熙总算起了身。
燕灵儿每日都守在床头,这日见着燕熙醒,抹着眼泪不住叫:“哥哥”。
燕熙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说:“哥只是太累了,灵儿不要担心,别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
燕灵儿已经过了能被轻易哄骗的年纪,她一万个不肯相信,竟是翻出了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要送给周慈。红着眼对周慈说:“请周太医一定救我哥哥,不能像对我母妃那样把人治死了。只要你救好我哥哥,本公主就不恨你了。”
这一句话把整屋的人都惊住了。
周慈连忙跪在地上连磕了好几个响头,一连声地说:“臣不敢!臣有罪!”
燕熙忙叫莲馨和芷娟把燕灵儿哄下去,再把望安支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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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只剩下他和周慈、商白珩。
燕熙说:“老师是知道这病有蹊跷,才专门叫来周太医的罢?否则,寻常的伤风,城里头随便请个大夫便也足够了。即便我身体不好,也不至于普通的伤风便要了性命。”
商白珩与周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燕熙的目光从二人身上缓缓扫过,停在商白珩身上。
商白珩接住他的视线,对他笃定地点了下头说:“殿下,往后的路,恐怕困难重重,殿下可敢前行?”
燕熙身上还冒着虚汗,他可眼里是蓬勃的光芒,他回视着老师,肯定地说:“此行不悔,不问前程。”
商白珩极慢地露出了笑意。
燕熙从自家老师深不见底的瞳孔中,看见了深不可测的运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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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周慈,燕熙这场病总算好了。
这日入夜,燕熙回到屋里,铺了软垫做瑜伽。
这场病叫他明白,一味的韬光养晦,可能等不来登基,反而会把自己虚弱的身体耗死,还会在不知觉中被人毒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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