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玺帝的帝王威严在这一刻暴涨,摄得燕熙脊背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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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玺帝深深瞧着这个仇视自己的儿子。
在某一刻,再强大的气势也掩盖不了他的难过,可他是不与人示弱的燕楠,他不允许自己分秒的低落,那些柔软的情绪在这位枭雄皇帝身上转瞬即逝,他逼视着这个偏爱的皇子,略放低了声说:“你我父子一场,却相看两厌,今夜一见,便不必再见了。我知你还有一问,你想问我为何要纵容旁人杀你母亲么?”
燕熙听此,怨愤难抑,怒气使他的手发抖,他一旦想起唐遥雪就想杀掉眼前的男人。
天玺帝再次逼近道:“因为我要立你为太子。”
“立我为太子,又与我娘有何干系……”燕熙说着,猝然感到遍体生寒,眼锋凝霜,像是看恶魔一般,反逼视天玺帝道,“陛下想的竟然是去母留子!”
“此为一。”天玺帝不介意儿子的怨恨,也不惧怕燕熙随时可以徒手杀他。他微微发愣,露出了些许怀念的神情,他想起了唐遥雪,他最近愈发频繁地想念这个柔弱的女子,以致于此时他的语气竟然是温柔的,“其二,雪儿……他是我的弱点。”
他说到唐遥雪时,用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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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玺帝说到此处,垂首沉默了许久。
他想到少时的自己愤世嫉俗,怨恨这世上的每个人,可他为了活下去,又得讨好身边的所有人。他过得扭曲又痛苦,他达成某个目标能感到快意,可到无人处他又寂寞失落。
他无人可以倾诉,甚至自己的老师他也不敢说,他怕别人觉得他是变态,更怕别人看不起他。
他敏锐地发觉,自己没有常人的喜怒了,他表露出来的一切,都是别人期待看到的样子,他深藏起来的却是变形的丑陋。
这让他自己都感到害怕,失控开始有了预兆,他从虐杀动物开始,往后开始对人血有了贪婪的欲望。
他仅剩的理智在提醒自己:注意了燕楠,有朝一日你会控制不了心中恶魔。
人生转机,三生有幸,他遇到唐遥雪。
他被那无瑕的温柔安抚了,被那全心交付的爱意触动了,他发觉自己也有柔软的地方。哪怕这种柔软让他感到极其危险,他还是任由这种弱点滋长。
直到他发现,唐遥雪变成了他的弱点。
一旦这个弱点扎根、暴露,他将变成可怜的小丑,被人无情地嘲弄和利用。
皇帝不能在弱点,尤其是他这般无根无基又想要宏图大业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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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玺帝在这沉默中险些失态,他差点在小儿子面前露出心中有脆弱。
他燕楠这辈子不可能向任何人展示弱点。
他一生压抑,太擅长收拾情绪了,心窍松动稍纵即逝,他重新昂首,重新变回了皇帝,森冷地道:“你可以不承认朕予你的所有,甚至连你这身血脉,你也可以不承认。你登基后,改名、改国号都无妨,以你的威望,把燕氏改了,把大靖改了,举国都会赞成。但朕——”
天玺帝顿了顿,神色乍然狠戾:“要你记住今夜这一课,朕说的每个字,你驳的每句话,你刺向朕的每一刀,你都给朕记牢了!就这样当皇帝!”
燕熙猝然发觉天玺帝是真的疯子,他敏锐地探视到天玺帝惊悚的内心了。
他身形微动,竟是生出此人是妖是魔是怪物的惧意。
“你给朕记住这些,朕就不杀宋北溟,不杀商白珩,不杀周慈,不杀你身边那些至爱至亲之人。”天玺帝神情如修罗,“你倘若记不住,朕走之前,就把这些人都带走,你才能当无牵无挂的帝王。做皇帝不能有弱点!”
“可你还是有弱点。”燕熙想远离这可怕的怪物,可他也不愿示弱露怯,这一点或许是燕楠血脉遗传给他的根深蒂固的偏执,燕熙残忍地撕开天玺帝极力掩藏的弱点说,“否则你就不会怀念我娘。”
天玺帝却没有因这样的攻击而露出仓皇或是失态之状,他一反常态地轻笑,竟是认了:“是啊,雪儿是我唯一的弱点。她走了,我并没有如愿以偿变得真正的冷血无情、刀枪不入。我失去了她,便想待你和灵儿好。可是这些年,你仅有的两次来看朕,都是要杀朕。由此来看,小熙你赢了,朕输了。”
话至此处,这对天家父子都陷入沉默。
燕熙看到天玺帝露出弱点,便知道自己赢了,甚至很可能天玺帝已安排好后事。
燕熙想明白此节时,竟然没有特别兴奋,他很难说清楚自己是得意还是难过,只感到连乾清宫的地龙竟然也会不够热,怪冷的。
燕熙愣了片刻,捡起流霜,转身走了。
“雪儿逝在冬至,她的忌日就要到了。”天玺帝叫住走到殿门边的儿子,“你务必年年谨记为你母亲祝祷祈福。”
燕熙停住,却没有回头:“不用陛下提,我也会记得。”
天玺帝又说:“若朕忌日也在同一日,你会顺带给朕上香吗?”
燕熙沉默片刻说:“不会。”
“很好。是朕的儿子。”天玺帝得到燕熙片刻的犹豫已经满足了,他欣慰地说,“怨恨一个人,就要冷决到底。只是,你不杀朕了吗?”
“陛下不是说能杀你的只有你自己吗?”燕熙望向夜空,雪竟然停了,风大得吹得人睁不开眼,月光不知何时重回大地,今儿的月亮出奇的圆,竟是一个团圆夜。
燕熙生出错乱感,捏了捏手中的流霜说:“我等陛下自己了结。”
天玺帝站在灯水通明的正殿之中,表情又恢复难辨喜怒,他问:“那得有个让朕了结的理由。”
“理由啊?”燕熙瞧向自己手中的红玉手钏,不悲不喜地说,“我还真有,陛下,会有人来告诉你的。”
天玺帝没听懂,再一次叫住了燕熙。
“你后悔之事,绝不会止于对我娘一件。你之残暴冷酷,会让你付出代价。‘磨刀’——”燕熙嘲弄地说,“陛下想过吗?刀可能被磨出锋,也可能直接磨没了。”
皓月当空,四野披霜,能吹散重云的风,凛冽得割人。
雪地无人打扫,宫人们未得令不敢现身。
燕熙孤身走进雪中,月光把他照得格外清冷,四周挂满的宫灯暖不了他,他单薄的素衣在寒风中衣袂飘飘。
太子殿下比雪和月还要白,留下一排孤寂的脚印。
紫鸢和卫持风隐约发觉燕熙似乎正在难过,只远远地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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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周慈到乾清宫求见,给天玺帝看了一份病案。
天玺帝开始不信,周慈又把燕熙两次重病的细案给拿了出来。
病案上除了周慈的诊断,还有小夏先生的诊断。
天玺帝看完之后,大发雷霆,说要治周慈的罪,但到底还是放周慈走了。
孤单的帝王顷刻间被抽走了所有希望,他熄灭了乾清宫所有灯烛,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乾清宫的宫们人见到天玺帝时大惊失色,英明神武的天玺帝不知受了什么打击,竟是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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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
乾清宫。
这些日子,天玺帝只有英珠随侍在侧,明忠被派去教望安二十四衙门的事宜。
英珠天天陪着天玺帝,天玺帝却很少与他交谈。
英珠日日都戴着那根簪子。
这日午后,天气明朗,前几日的雪开始化了,正是天寒地冻之时。
乾清宫里地龙烧得出奇的旺,英珠热得只穿了两层薄衫。
天玺帝不知为何,竟不觉热,而是穿了最正式的衮服。
可他今日既没有去祭天地和宗庙,也并不接见官员处理政务,而是认真的裱着一幅画。
英珠侍立在侧,瞧见了画上的内容。
画上一位美丽的女子,在檐下教一对儿女写字,不远处的家门紧闭,似并不等谁归家。
乍一看,这画很正常,再一深想,这画里没有男主人,也不等男主人。
英珠心头剧颤。
天玺帝小心翼翼地把画收入木匣,叫人送到了藏书阁,他坐到乾清殿的正位上,对英珠招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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