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珠最揪心的事就是燕熙还病着。
英珠听此猛地抬眼,他那眼神纯粹清澈,平日的尖利算计在提到殿下时全涤净了,燕熙最他最后的希望了,他盈泪泣问:“殿下如何了?”
商白珩每日都看周慈的飞鸽传书,他已经两日无法入睡,鬓间的发又白了些许,短短两日他在二十九岁的英俊的面庞上覆上了清霜。
商白珩觉得自己也老了,他突然无比理解汉阳心疾发作而去的痛苦,若有一日燕熙也如此,他大约并不能比汉阳好到哪里去。
直到今日看到传书说燕熙能听到人说话了,商白珩才终于略稳了心神。
商白珩无法在人前表现出对燕熙超出分寸的关心,只能严苛地克制着自己,以至于在外人看来,他提起燕熙时甚至有些冷淡,他状似公事公办地说:“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最凶险的时刻已经过去,陛下与殿下父子连心,必定也会逢凶化吉。”
英珠看商白珩说得笃定,心中便也安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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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白珩说完这些,若有所思地瞧向龙床上的天玺帝。
天玺帝病的时机太巧了,燕熙前夜病了,密信呈到靖都,天玺帝紧跟着也病了。
大靖的皇帝和储君同时陷入病危,必会引起人心思动。时日一长,必有跳梁小丑现形。
商白珩心中盘算:后宫里连日清了不少人,今日请了一批老臣进宫喝茶,五城兵马司和两大营也清算了一批人,文官里许多人也上了名单,天玺帝无论如何也该醒了。
商白珩看到现在,已完全从最初的惊愕中镇定下来,这一局走到现在,见血之处皆是帝心所恶。
帝心当真是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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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珠重新回到龙床前。
商白珩在门边站了站,重新坐回小案边,提起笔墨。
英珠在天玺帝面前永远是卑微的,哪怕是天玺帝病中,那种睥睨一切的气势任是压迫得旁人不敢直视。
英珠垂头跪着,他怔怔地瞧着天玺帝,他有一个不能向外人道的心事,他之所以急着要杀天玺帝,是因为他已经快要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了。
他很轻地说:“陛下,我已经分不清爱恨了。”
每日英珠都按小夏先生的开的药方为天玺帝煎药、喂药,按小夏先生所判,天玺帝该醒了,可天玺帝仍然晕迷。
“陛下,快醒来罢。”英珠忽地捏住了嗓子,语气和音色竟都与唐遥雪无异,“雪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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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玺帝沉在梦境中。
他在冗长的梦境里回到了受尽冷眼的少年时期,接着奋力一搏才当上了太子伴读,又没脸没皮地伺候了熹平帝多年,终于得到了那个位置。
他燕楠没有靠过谁,爹不疼娘不爱,万事都是自己挣出来。
当他走上最顶端,与过往全割断,没有带上任何人。
都说那个位置高处不胜寒,燕楠并不怕,这种寒到底能不能承受,要上去了才知道。
权力之巅不容有他人分享,后妃不行、世家不行、老臣不行。
燕楠宁愿孤独。
他遇到唐遥雪时,是意外的。人间竟有这种洁净无瑕的处子,被坏人说要带到宫中,也毫无防备地信了。
有唐遥雪陪伴在侧的时光,是燕楠最好的年岁,他从西境捧来的这抹白雪,浸入他身体的每一次,在燕楠不知不觉中,尝试去洗净他自内而往的肮脏。
这种干净有着某种微妙的可怕,会引诱人去打碎它、弄脏他。
燕楠残忍地试探过,也阴狠的伤害过,可唐遥雪像是无所觉一般,无条件的依偎着他,自始至终一尘不染。
燕楠的坚冰开始有融化的迹象,这种融化让他感到危险,他变本加厉地暴露本性,把漂亮又脆弱的人儿在床上弄得不堪又凌乱。
然而即便唐遥雪浑身是伤,也能在清晨时全心交付地靠进他怀里。
燕楠为着这捧雪松动了,这种危险叫他焦灼,他反复求证唐遥雪对他的绝对信任,最终把人弄得遍体鳞伤。
这样的白雪,恍若人间仙子,燕楠自欺欺人地忽略了那也会有肉体凡胎承受不了的重创。
他的雪儿终是香消玉殒。
燕楠在送出皇贵妃的棺椁时,意识到自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以为在梦里还能相会,可那个有求必应的柔弱女子一次都没到梦中来看他。他加封她为柔嘉皇后,她仍然不肯来看他,她一生的恭顺的尽头是绝决的分别。
包括这次,燕楠用了毒药,唐遥雪也不肯来看他。
梦里的那抹裙角,燕楠知道再追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可是他不甘心。
他在追逐的过程中忘记了醒来。
那味毒药最凶险之处在于本人的意志松动,燕楠以为自己刀枪不入,可在茫茫雪原的梦境里,他的意志崩塌了。
直到隐约的歌声传来,那是唐遥雪最爱唱的歌,温柔的调子抚过耳朵,似是唐遥雪的声音。
燕楠隐隐看到远处有一抹身影,他急步追去,原想大声质问,开口时竟是气若游丝:“我以为你至少会恨我,可你连恨都没有吗,雪儿?”
这话他在这些年的梦中问过多次,没有过回应。
“我恨你。”
这次竟然有了回答。
天玺帝震惊地抬头,发现那片雪裙不见了,猛地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1章 知机识变
靖都, 乾清宫。
天玺帝在明忠刻意放暗的房间里醒来。
他耳边还是梦中听到的歌声,那句“我恨你”余音不绝, 躺了多日, 一时动不了,只轻轻转了眼珠。
昏暗的烛光不刺眼,他适应了片刻便能视物。
英珠跪在龙床前, 看不见这动静,他怕极了天玺帝, 对天玺帝的反应异常灵敏,竟是隔着一段距离都察觉到天玺帝似乎动了。
他连忙起身, 在这一刻忘记了爱恨,只扑到天玺帝身边,看到了天玺帝睁开的眼睛。
“陛下醒了?”英珠轻声问道,在话音中不觉泪水盈眶。
天玺帝盯着英珠多年模仿之下已经肖似唐遥雪的脸, 开口的声音如刺冰碴:“方才是你?”
英珠心下一沉,知道天玺帝问的是那句“我恨你”。他这句话逾矩得过分, 没想到被天玺帝听去了, 当下一股凉意直蹿头顶, 他陡然间苍白了脸色,望着天玺帝讷讷不能语。
天玺帝愤怒暴涨,脸色阴沉可怖, 他久卧无力, 然怒火烧得他力量加快归拢。他本就健硕, 哪怕病中, 动一个近在咫尺又对他敬畏有加的小太监并不算难, 他轻轻一抬手就够到了英珠横亘在眼前的脖颈, 五指收紧掐住了。
英珠不敢反抗, 天玺帝的力气不大,英珠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掰开,可他没有资格反抗,只能怔怔地望着天玺帝。
天玺帝被他望得烦躁起来,他在松手时把人推开了。
力道虽不大,却是非常坚定的拒绝。
“今后,不要学她了,”天玺帝疾言厉色说,“滚!”
英珠跌坐在冰凉的地面。
这动静终于惊动了外间,官员、宫人、侍卫中有资格的人都冲了进来。
英珠在谄媚吵闹的人后慢慢爬起身,他心如死灰地往外走,屈辱的眼泪浇湿了前襟。
天玺帝重新被权势包裹,身边没有了清静。
靖都随着帝王一同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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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境,临冰镇。
宋北溟在正房的门前挂了一只竹制的风铃,这只竹铃是他母亲苏红缨教他做的。他九岁时自己砍的竹子,自己拿小刀一点点又削又刻,照着庙宇里供的菩萨的模样刻好,又拿火烤硬了,花了一整天时间制成的。
宋北溟之所以会想到它,是因为这是他在北原的一座深山老庙里做的。他少时性子又急又烈,静不下来,喜欢练武驯马,不喜欢读书写字。
苏红缨为了磨他的性子,把他送到那座老庙里,远离了尘世后,他每日只能跟着老和尚挑水坐禅。
他去的第一天就砍了寺庙后面几棵竹子,被苏红缨抓了个现形。苏红缨是个女将军,却并不粗鲁,以耐心见长,她没有批评宋北溟,而是陪着宋北溟做了这只风铃。
做成风铃后,老和尚说这上面刻的是南斗星君,乃是北方玄武七宿的第一宿,因与北斗相对,故名南斗星君,此仙专掌生存,又称其为“延寿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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