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一旦在帝王面前落下不受信任的印象,几乎就可以宣告其仕途的夭折。
二人成婚几个月有余,既然陆知杭宣称不知云祈的身份,那就极有可能是没有圆过房,先不说几个月公主都推脱不让圆房,驸马居然不起疑,皇帝可不曾忘了新婚夜时两人都进了洞房,自己还特地交代人在合卺酒中掺了不少的媚药。
想到这里,年迈的帝王心里咯噔一声,又连忙摇摇头。
“臣确实不知,怎能认这莫须有的罪名?”陆知杭抿着嘴角,犹如蒙受了不白之冤。
皇帝见他抵死不认罪责,脸色愈发的阴沉起来,陆知杭不认罪,他可有的是法子让他认,现在就敢欺上瞒下,日后等他身体撑不住走了,凭着对方与云祈的身份岂不是祸乱朝纲。
这样的臣子养在身边属实是个后患!
云祈长身立于帝王身边,黑眸沉沉地盯着他逐渐苍老的容貌,克制住想将其万箭穿心的冲动,趁着皇帝开口之前先压过了他的声音,猛地重重跪在地砖上,沉声道:“父皇,陆中书确实不知,是儿臣欺瞒了他,您若是要责罚,就罚儿臣吧。”
“朕罚你作甚?”皇帝压下火气,心疼地起身将云祈扶起,可扶了半天就是没把人扶起来,他扯了扯嘴角,无奈道,“你先起身,朕知你幼时受了不少的苦,跪坏身子可如何是好?”
“陆中书只是受骗于儿臣,若是无辜被牵连,儿臣心难安。”云祈漆黑的瞳孔深深地注视着皇帝,低声道。
“请陛下明察秋毫,臣对晏国、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确实不知其中隐情,万万不敢欺君。”陆知杭在云祈出声的同时也跟着说道,用眼神示意云祈不要过多的牵扯进来,他现在刚刚重获圣宠,坐上太子之位才是重中之重。
皇帝躲闪着云祈的眼神,他现在对陆知杭心生忌惮,尽管这次太子逼宫,能瓮中捉鳖有大半的功劳是陆知杭的,足可见陆知杭才思敏捷,但比起这些,自己更担忧的是晏国的未来。
他已有心立云祈为储君,就万不能让其被奸臣所惑。
云祈越是为陆知杭求情,而陆知杭越是抵死不认,皇帝心里的忌惮就愈甚,从对方在翰林院职责内的事情都办得滴水不漏、上任中书后就察觉太子的阴谋来看,云祈怎能驾驭得住这样的人。
要说朝中有谁不想当权臣,皇帝心里是千般万般的不信,倘若云祈只是晏国的公主,他不仅放任陆知杭的才华,还会对其恩宠有加,可一旦云祈成了晏都下一任帝王,云郸就淡定不了了。
见自己的皇儿冒着被厌弃的风险也要替一个臣子求情,皇帝横眉冷竖,杀意翻涌,当下就决定不能再耽搁下去,必须快刀斩乱麻才行。
“罪臣陆止欺上瞒下,食君之禄,不行忠君之事,犯下欺君大罪当斩首示众,以示天威!”
第168章
镇阳殿屹立着几根朱红色的巨柱, 古香古色的寝殿内噤若寒蝉,众人皆是瑟缩在角落,深怕惹恼了处于怒火中的帝王,洪亮的声音不似他病重的脸色, 切切实实地践踏在每个人的灵魂中。
哪怕被皇帝宣判死刑的不是自己, 可这随口的一句话却又在告诉他们, 普天之下的人皆由主位上的帝王生杀予夺,陡然添上几分沉重感。
在听清楚皇帝下达的口谕时, 云祈的瞳孔猛地紧缩, 心脏疼得像是被人紧紧攥住般, 让人喘不过气来, 双眼逐渐染上血色,理智几乎就要消失殆尽,周身的阴戾令人胆寒。
到了这时他才有些恍惚,原来在他心里, 帝位与陆知杭之间,早已有了偏移,哪怕是留下千古骂名,亦或者是与唾手可得的储君之位失之交臂,他都有些不在乎了。
云祈翻涌着狂风暴雨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皇帝,像是在控诉对方害得他娘亲苦了这么久,现在连他爱的人都要夺走了吗?
深知云祈秉性的陆知杭见状, 哪还不知他这是被皇帝这句话刺激到了, 趁着众人没注意到云祈的异样, 陆知杭长长叹了口气:“陛下不信臣一面之词, 这罪责臣就是不想认也无济于事。”
身处风波中的陆知杭一开口, 立马吸引住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左右两侧候着的侍卫太监皆是低垂着脑袋,余光偷摸着打量他,暗暗可惜起了驸马爷的脸来。
“你既然明白,就在牢中好好呆着。”皇帝国字脸不怒自威,末了又吩咐,“来人,将陆中书押入牢中。”
皇帝一声令下,候在一旁的侍卫就是再于心不忍都只能依言办事,他们面面相觑过后有两人出列,径直往陆知杭那边走去。
云祈下意识就想站起身子阻挠,可他才刚起了个身就瞧见陷入险境的陆知杭从容不迫,清隽的脸上闪过一抹迟疑,而后下定决心般伸手挡在身前,沉声道:“慢着。”
两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按理说他们不该听陆知杭的话才是,但沉默过后还是把目光投向了皇帝,询问起了他的意思来。
“你还想耍什么把戏不成。”皇帝一心为了稳固云祈以后的江山,不愿多生枝节,他见陆知杭还打算负隅顽抗,神色分明带着不耐烦。
不到万不得已,陆知杭并不想走到这一步,可他也不愿意云祈为了他亡命天涯,只能郑重地将藏在袖口的丹书铁券拿出,双手呈上,正色道:“不知此物可否免臣一死?”
这本是他留有的后手,没想到最终还是用上了,在决定坦白前,二人也没料到皇帝会半点不看过去的功劳,执意处死陆知杭。
云祈为了以防万一,固然留了后手能让他们安全逃离晏都,可让原著中登上皇位的男主陪自己浪迹天涯,陆知杭更愿意搭上自己的仕途。
灿金色的铁板上密密麻麻用朱砂写着什么,这块东西在晏国可谓是声名赫赫,因此在陆知杭将其拿出来时,殿内众人就在第一时间认出了此物。
“丹书铁券!”
云祈低声呢喃一句,敛住眼底的杀意,嘴角隐晦地翘了翘,绷紧的后背这才松懈了下来,上挑的丹凤眼在皇帝和陆知杭之间来回。
皇帝失声叫出那四个字后,瞳孔微沉,不情不愿地挥退上前押送的侍卫,又马不停蹄地从陆知杭手中接过丹书铁券一瞧,仔细检查过不是仿造的后才定睛打量起了里头誊写的信息来。
晏国的丹书铁券大多是皇帝赏赐给有功之臣,上边记录着此人名讳、官职及所得的功劳,日后官员本人乃至后人犯了难事可凭此物免去罪责。
符元明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可根据晏国法律的规定,陆知杭算是符元明所收的学生,既然符元明愿意将丹书铁券赠与他,也算接了符大人的衣钵,这丹书铁券自然是用得名正言顺。
晏国能得丹书铁券者不过寥寥数人,符元明手里头的还是先帝密赐,皇帝在震惊于陆知杭竟能拿出丹书铁券后,连忙粗略阅览起上边的文字,这一看更是心神沉到了谷底。
符元明的死因与皇帝脱不了干系,而当年事情的隐情知晓者虽不多,但也不全是都死了,陆知杭既然与符元明有关系,那两年前其师父自刎的缘由,他又知几分呢?
皇帝脸色煞白,不由想起了陆知杭倘若知晓根源在自己身上,又会记恨他否。
不可留!不可留!否则后患无穷。
转瞬间,皇帝满脑子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连带着陆知杭先前立的几个大功和手里的丹书铁券都忘了个一干二净,恨不得当场就赐毒酒一杯,为他晏国绝了后患。
“启禀陛下,右相大人觐见。”王公公瞧着陷入魔怔中的帝王,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王公公尖细的嗓音刺得皇帝额角一疼,他这才回拢了些理智,想到自己先前确实传了宋元洲来处理乔家谋反一案,深夜详谈来着,没想到半路出了云祈和陆知杭的事。
“传。”皇帝持着手里的丹书铁券,长长舒了口气,神色凝重地看向挺直腰板跪着的陆知杭,左右为难起来。
他究竟是知还是不知呢?
皇帝细细回想之前与陆知杭的几次会面后更倾向于他不知,陆知杭要是真心怀仇怨的话,哪里会三番两次立下大功,甚至某些时候只要知情不报,自己这皇帝焉有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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